喻生忽然从祝玄手中抽出龙吟剑,忍住一呼一吸间的颤抖,坚定地说:
“师兄,教我练剑吧。”
祝玄有些惊讶,这是喻生一月多来,如此主动、带着期盼和渴望说出的第一句话。他突然不知为何,上前握住喻生的手,两眼死死地盯着这人想要说些什么。
话都要到嘴边了,却被前来的竹青给生生逼了回去。竹青手里捧着一沓经书,迈着愉悦正气满满的步子朗声道:
“一大早就听到师弟此般绝妙见解,让我这做师兄的都有些自愧不如。”竹青站在祝玄身边,眼神点了一下桌子,祝玄会意忙扯出一条方巾铺在桌面,竹青这才将经书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随后接上自己的话:
“你倒是清闲得很,可别误了喻生。”
竹青坐下去,这雕花椅子要靠着才舒服,但如此懒散之风竹青实在适应不了,便重新站了起来。他这一站,祝玄也只好跟着起了身,用手指翻动了两下板砖厚的经书有些不乐意道:
“整日背什么清心经,还不如好好练剑呢……”
“行!你最明白!。”
竹青将那一沓子经书全数压在喻生手臂上时,祝玄觉得这场面有些惨不忍睹,只好长叹一声揉着眉心偏过头去。
竹青并不为剑修一道,但却修了一身炉火纯青的炼药术,这在天门上下千载,还是第一次。祝玄年幼需要人照看时,师父不在,便是竹青日日带着他练剑,带着一身的药香味陪着自己。若真要说起来,他一身本事是师父教的,这恁是顽皮的性子,却全是竹青惯的,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
“近日没怎么见师兄,是不是事务繁忙,需要师弟的协助吗?”
这话听着暖人心窝子,但到了竹青耳里就成了麻烦,但近日也确实琐事缠身,只好无奈道:
“要说还真是,这师祖和师尊师徒二人当起甩手掌柜那真是青出于蓝,你可记得鹤乡欢长老?他不就是爱养一堆灵禽异兽嘛,这几日最疼的宝贝灵羽鹤正要出世,在后山忙活呢!”
祝玄一听就想乐,他幼时在这位鹤乡欢长老那里长过一段时间,时常会被带到后山去然后顶一头灵兽的毛回来。那位长老所居之地最热闹的时候,恐怕就是灵兽出世,一众人腆着脸上门一睹风采之时。
“哦——灵羽鹤啊 !”
连喻生听到这话都有些莫名发怵,更不用说是竹青了。
“你可别打这东西的主意!要真毁了,师尊也救不了你!”
祝玄立马回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是。喻生和竹青漠然想道。
竹青前来就是为了送经书,结果一多嘴还给自己多出了麻烦,当下就跑了,祝玄喊都不应。他那脸高深莫测加之意味不明的微笑依旧挂着,喻生有些好奇,问道:
“师兄,灵羽鹤是什么?”
“灵羽鹤啊,嗯……那可是好东西,传言说此鹤与凡间的大不相同,体型大了些,还通灵性,全身上下流光溢彩,若是有人拿此物当坐骑……”
“啊?那位长老的宝贝,怎么会送人当坐骑呢?”
祝玄一顿,随后一双眼揉着光对着喻生笑了笑:
“你说得对,不过倒是可以去看看,少说也是稀世灵物,带你去长长见识如何?”
喻生默默地点了点头,不敢反抗。
只是祝玄没有意识到,自己花里胡哨一通瞎比划,竟然起了如此巨大的作用,若是喻生不说,他便能一辈子以为,他的好师弟是折服在他优美而又凌厉的剑术里了。
殊不知是喻生在风沙和妖异口下摸爬滚打了近十一年,天生觉得自己猪狗不如,活得不如那群只会咬人的畜生。人活在地面上,立于阴暗中,就对光明极为敏感,一旦窥见了一丝天光,就贪婪地想要穷极一生去追逐这道光,拥抱这道光。
祝玄棒槌一样瞎猫拿了死耗子,握着一柄如雪澄澈寒凉的剑,轻而易举地,就捅破了喻生护在内心深处的牢笼,成为了这人此生,窥见的第一道光。
☆、第 3 章
灵兽出世,总要费些功夫盯着,若是时间掐不准,不成灵物便是妖物。此时鹤乡欢那片山头也热闹得紧,这天门山终于不再是往日那样寂静无声了。
竹青那日一多嘴告诉了祝玄此事,事后就懊悔的想给自己一巴掌,还时常胆战心惊地,没事儿就往那边跑一趟盯着祝玄。但说来也奇怪,这人往日就爱凑热闹,尤其爱凑这种不嫌事大越闹腾越好的热闹。
但近日的祝玄却沉得住气,每日不是带着喻生抄经书,就是悉心指导喻生的剑法,好不安分。
“一定不对!”竹青想。
这日祝玄照旧与喻生在院中练剑,院中的雪已经融了,地上还依旧湿漉漉的一片,只有亭子上还留着几片斑驳的白。
祝玄一挑剑尖,剑风轻盈地飘过去,不留痕迹地将那点遗留的雪挑起来,顺势就往喻生面门飞去。喻生着实被这人吓了一跳,剑还在空中挥舞,脚下已经有些慌乱了。他伸手想去挡来势凌厉却毫无威胁的雪团,却发现手中握着龙吟,心里一慌,剑险些脱手而出。
这一瞬,足够他脑海里闪过诸多杂念。他想起北荒妖异是如何凶狠地露着锈迹斑驳的獠牙扑过来撕咬人的喉咙,又不合时宜地觉得,被一团雪吓破胆很是可笑,瞬间心里窘迫非常。
他本能地闭上了双眼向后退去想要逃脱,却忽然觉得背后一暖。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迅速地绕过他的肩,附在他握着龙吟的手上,毫不留情地发力逼迫着他的手指重新握紧长剑。
祝玄牵动着喻生僵硬的身体,没有带着他闪躲的意思,反而是势如破竹般向着前方刺去。动作如惊雷闪电迅速,那团雪被祝玄用龙吟一挑,稳稳地落在了剑尖却没有洒落丝毫。
喻生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身后人伸出一手空中虚握,顷刻间从四面八方都迅速飞来数团积雪。这本就是毫无威胁的普通之物,喻生眼前一黑猛地一缩身体向后退缩,被祝玄的胸膛挡住了去路。
祝玄感觉到他的动作,神色一凝,随之越发用力握紧喻生的手。龙吟在二人手中以一个诡异地角度刺出,挡住了一片积雪,祝玄没有给他任何放松的机会,撤后的一步转而换了方向,灵光游龙般打散其他方向飞行而至的雪团。这原本一瞬的事,竟然让喻生无比真切的看在了眼里。
龙吟剑体上,正在喷薄着他从未见过的灵光,至少在他的手里从未有过。
然而这一瞬来得快去得也快,祝玄忽然又一闪身到了喻生的面前,用后背接下了剩余的雪,顿时轻薄的道袍上就留下了大片水渍。他低头柔声道:
“是师兄错了,不该这样的。”
喻生还有些恍惚,听到这句话眼神慌乱抬起头看去,眼前这人神情认真严肃,没有丝毫玩闹的意思。
“我本是一时兴起,却没料到你如此惧怕,以后不会这样了。”
喻生被祝玄握着的那只手,此时已经从经络凉到了皮肉。他一时胆战心惊,脸色都有点难看,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连往日那点自矜和淡漠都装不住了。
祝玄松开手将龙吟收入剑鞘,抬手摸了摸喻生的头发:
“但你要记住,无论向你扑来的是什么凶神恶煞,都不要松开手中的剑,不要想着后退。一旦后退就只剩下逃了,后背对着敌人,哪里有机会反击?”
喻生怔怔地点了点头,片刻后脸上才回了一点血色出来,那点惧怕被祝玄三言两语驱走后,心里竟然又惊又喜起来。
祝玄说完就转过身去,这人此时背对着他,一头如墨般的长发随意挽着,脸颊旁飘着两缕发丝,若不是手中一把长剑添了些少年英气,不知晓的人见了祝玄,全只当这人是哪家文弱公子。
喻生没见过这样的人。他在北荒,见多了苟延残喘自相残杀之人,见多了饥不择食啃食着妖异扭曲肮脏的身体的人,眼里都是北荒那寸草不生风沙满地的样子。可却从未见过祝玄这样,干净、没有一点杂质,流光一样鲜活的人。
“师兄,日后我会更努力的。”
祝玄一回头,动作明显一顿,随后才笑道:
“那就好,不然以后谁陪我出去晃荡?”
这人脸上的跳脱气儿,随着眼上蒙的那层细碎的光一起映在了喻生的眼里,喻生心里一热,一时竟脱口而出道:
“我记住了。”
说罢自己竟有些窘迫,祝玄看着喻生情急之下憋红的脸,忍俊不禁道:
“好啊,那我也记住。”
这话说得很是微妙,喻生心头热还没来得及冷却,眼皮子先突突跳了两下。
竹青最近,一日能往这边跑三四趟,但祝玄大爷一样往亭子一戳,不是练剑就是指挥师弟练剑抄经,双耳不闻窗外事的淡然样,让竹青看了还有些发怵。
发怵就对了……
安分了十几天后,喻生也开始觉得,他这位师兄的话恐怕不能轻易应允。
这日鹤乡欢那片山头聚集了不少人过去,连那些嚷嚷着闭关的长老都给逼了出来。众人一见鹤乡欢就纷纷上前道喜,活像哪家新得了个大胖小子,就差挂几批红缎子摆几桌酒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