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揣着仅剩的“家当”,一早带着鹅子赶到闻香楼,却发现谢泽玉研究出来的一道甜点方子被偷了,偷的人正是蔡大厨的儿子——蔡膳学。
蒸笼顶上逐渐冒出缕缕白烟,泽瑜放下搅好的蛋黄,深呼一口气,先是一手掀开笼盖,接着蹲下抽出灶下大半柴薪,只留下几根木头维持住小火火势。
要做好这道甜点,火候是最重要的一环,为何?
因火候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只能凭借对美食的触觉来掌控。
蒸笼中有一大四小五个瓷碗,碗上均盖有白纱布,碗中盛着刚蒸热的水牛奶,泽瑜用夹子夹出四个小碗,掀开纱布放到一旁放凉。
接下来他揭开大瓷碗上的纱布,用木勺轻轻搅动碗底,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丝微笑,因他没有听见半点唏唏嗦嗦的声音,也就是说,之前放进牛奶中糖粉已全部融化,这样吃起来的时候就不会影响口感。
他端起一旁拌好的蛋黄,一手顺着同个方向搅动碗中牛奶,以免牛奶再被煮开;一手沿着碗边,缓缓倒入金黄的蛋液。
这道甜点难就难在这里,搅动牛奶时既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中途不能停下;为的就是不让蛋黄结块,否则就会变成一坨涩口的“蛋奶疙瘩”,色香味都毁了。
感到手上的阻力渐渐大起来,浓郁又甜腻的香味从碗中飘出,泽瑜看准时机,在碗中刚好凝成糊状时,一把将碗端出笼,随之慢条斯理分倒进备好的几个小碗中。
台下不约而同响起好几下咽口水的声音,月白色的奶糊热气腾腾,慢慢滑进碗壁,有如步入浴池的美人,引人遐想。
泽瑜在每碗奶糊正中放下一颗松子,辅以四片薄荷叶装饰,完成后抬头扫了台下一眼,勾起嘴角,朗声道:
“这是第一道,金籽凤凰露,请各位品尝。”
又是一片哗然,坐在台下的闻香楼老板一挑眉,问道:
“第一道?难道你还有第二道?”
“是的,其实被偷的只是半个方子,不过,我今天打算在这里公开全部,这是我对闻香楼的报答,请各位拭目以待。”
胸有成竹地对老板点了点头,泽瑜不再多话,刚才取蛋黄时,已将蛋清留在另外几只碗中,正好用得上。
事实上,谢泽玉确实只研究出一个方子,泽瑜则不一样,他看过的凡间食谱数不胜数,随便拿出一两个稍稍改进,也足以碾压什么蔡大厨。
除此以外,泽瑜也想替谢泽玉教训教训蔡膳学,若不是这人从中作梗,以谢泽玉的天赋,两年便可出师,却硬是被拖了五年。
因蔡膳学仗着自己是蔡大厨的儿子,屡屡故意毁坏谢泽玉备好的食材不说,这次甚至连偷人方子这种事都做得出,就是要压谢泽玉一头。
可笑的是,像他这种井底之蛙,根本不明白,研究出来方子不过是摸到皮毛,料理食材的手段才是厨艺精华所在。
收回心神,泽瑜舀起几勺糖粉洒进蛋清中,小心搅拌以免起泡,直至糖粉均匀融进蛋清里方停下。
准备完毕后,他回过头查看最先出笼的四碗水牛奶,用手一摸碗边,已凉得差不多,可见奶面上结起一层又薄又皱的奶皮。
他小心翼翼用筷子尖在每碗奶皮上戳出一个小洞,分别从小洞中把牛奶倒进装着蛋清的碗中,如此便得到了四张完整的奶皮,此后,再用勺子搅拌均匀蛋清和牛奶。
这时,泽瑜刚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措,引起台下越来越响亮的议论:
“他是不是有毛病?故弄玄虚?”
“就是,倒来倒去的,能吃吗?”
依旧对争论充耳不闻,泽瑜又将四碗混着蛋清的牛奶、依次沿着碗边缓慢倒入盛有四张奶皮的碗里。
最繁琐的一步已经完成,泽瑜紧皱的眉头禁不住弯起,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将四个装着牛奶的碗放回蒸笼,抿起嘴给火灶加柴。
众人正疑惑为何他不盖上蒸笼,又见他从灶边取下两颗饱满的红枣,对半切开,将四瓣枣一一轻放入碗中,方在装着牛奶的四个碗上覆上白纱布,才合上笼盖。
距离甜点出笼还有半柱香时间,泽瑜活动一下双肩,从灶上拿了一只熟鸡蛋剥开,掰下一块蛋白,伸手喂给一直在打瞌睡的“沙雕”。
“沙沙?不吃吗?”
沙沙是泽瑜给鹅子起的新名字,毕竟世上沙雕千千万,总得有个辨识。
“沙沙”眼睛睁开一条缝,只乜了他一眼,别过头,似乎打定主意不想理他。
“你不吃,那我吃啦,我很饿。”
台下再次炸开锅,众人越发无法理解:
“他是傻子吧?鹅怎么会吃蛋呢?”
“还用问么?正常人会对鹅讲话?”
“为什么不赶他下台?来捣乱的吧?”
然而,尝过刚出炉的凤凰露那几人,此刻心情却是各有不同。
在这场比赛中,担任试吃的分别是:闻香楼的老板和蔡大厨,城中贵族宁府的管家,以及烟花楼的虔婆花姑。
闻香楼的人自不必说,另外两位都是老饕,讲究起来,互相能争个脸红耳赤。
刚刚四人一闻到凤凰露的醇香,脸上惊讶的神色已无法掩饰,光看粘稠白嫩的卖相,就已让人垂涎三尺。
更为惊艳的是入口时,棉得没有半点颗粒感,满嘴蛋奶香,甜而不腻,如丝般柔滑。
四人一勺接一勺,竟是眨眼间就将小碗吃得见底,仍意犹未尽,其中三人对谢泽玉正在做的第二道甜点抱得期待也就更大。
唯独是蔡大厨,脸色铁青,双拳紧握,不难猜测,他心中是何等忿恨,他是蔡膳学的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那个方子他尽管心中有疑问,倒也没怎么担心。
反正他是蔡大厨,即使他儿子真的偷了方子那又如何?谢泽玉该感激膳学,这代表儿子看得起那竖子。
但当他尝到第一口凤凰露时,才真正慌乱起来,因为他知道:儿子输定了。
谁料这谢泽玉一贯忍气吞声,偏偏这次居然要大庭广众羞辱他儿子,真是可恨。
似乎能感知到台下带着恨意的视线,泽瑜凉凉地瞥了蔡大厨一眼,对方心虚地别开眼,他撩起嘴角,丝毫不放在心上。
半柱香过得很快,泽瑜灭掉灶火,对台下一莞尔:
“第二道,玛瑙白玉,请赐教。”
只见碗中的液体已凝固成膏状,表面光洁无瑕,有半颗红枣点缀,果真如同羊脂白玉衬着血色玛瑙。
玛瑙白玉的甜度比凤凰露要淡一些,入口嫩滑,奶香在舌尖萦绕不去。
“太妙了!”
闻香楼的老板忍不住感叹,他一口接一口,差点连碗上的残留都要舔下去。
不止如此,老板更是豪爽地开口道:“你开个价吧,我要买这个方子。”
“我不要钱,先前说了,我打算公开这个方子,这里的大家都可以照着回去做。”
泽瑜不卑不亢回道,侧过头看了一眼红布,气定神闲答道:
“今天我只想要一个清白,并不在乎这个方子,敢问蔡公子,是否已完成?劳烦各位乡亲父老给在下作个见证。”
一开始比拼的焦点就在泽瑜身上,众人经提醒,才记起被忽略的蔡膳学,见他满头大汗,甚至没胆量将自己做好的甜点端上前。
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台下的好事者立刻起哄道:
“做好了怎么不亮出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呀!是不是怕谎话被拆穿?”
有眼色的店小二立马跳上台,一看蔡膳学的蒸笼,脱口而出:“这是什么玩意?看着真倒胃口。”
听见这话,老板神色一变,示意店小二赶紧把蔡膳学做的东西端上来,离得近的客人迫不及待凑过去,只一眼就禁不住摇头:“差太多了,没想到大厨的儿子居然是贼。”
桌上的甜点跟泽瑜那两道根本不是同一种东西,即使两人用的材料一模一样,蔡膳学做的看着更像是“牛奶蛋花汤”。
半黄半白的蛋花一坨一坨,稀稀落落飘在牛奶上,沾上皱皱的奶皮,不伦不类。
“卖相虽然差一点,但味道可不一定差。”
蔡大厨脸上发白,依旧想方设法维护自己的儿子,索性率先拿起勺子,舀起一口喝下去,便见他唇边抽搐,一时说不出话。
“既然蔡大厨都这么说,大家就给个面子呗。”
老板嘴上是这么说,话毕一记眼刀劈向蔡大厨,抿着嘴也试着喝了一口,握勺子的手沉了下去,笑容瞬间僵在唇边。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想齁死人吗?”
老板和大厨顾忌自家店名声,虔婆花姑一向口没遮拦,只抿了一口便拿着大紫帕子不住拭口,摆手让小二奉茶来漱口,手往蔡大厨脸上一指:
“你家儿子偷了就偷了,承认有那么难么?蛋煮老了不说,蛋黄蛋白淡得没味道,牛奶倒是腻得要吐,不信你随便让个人上来尝尝,谁把这碗喝完我花姑给他倒贴钱看大夫。”
她满布皱纹的眼角斜斜勾了谢泽玉一眼,露出一个暧昧的笑,语气软下来:
“我看这个小哥哥,生得白白净净,要不干脆来我这做饭吧?保证让你每天吃好住好,姑娘们都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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