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掋支之国,献重明之鸟,一名双睛,言又眼在目。”
秦郎中一字一句念出书上的文字,看了一眼大鹅的双目,神色复杂:
“你捡到的,说不定是只瑞兽,所以你即使掉下山崖,也毫发无损。”
重明鸟?
泽瑜低头看了伫得跟木头一样的大鹅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答道:“不可能的,它肯定是只沙雕,要么就是呆头鹅,特别笨那种,不是什么瑞兽,我哪有那个运气。”
而且,他哪是毫发无损,若不是依靠微薄的灵力保住性命,说不定根本走不出密林。
身为龙族的后裔,泽瑜自是知道重明鸟的大名,但仅限于听说,那可是上古神兽,住在遥远的东海,怎么可能会在凡间出现?
“那方才的天雷,你如何解释?”
秦郎中不是傻子,即便这种古籍上的记载多有夸张,但先前天降异象,却是有目共睹。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泽瑜耸了耸肩,拍拍鹅子头顶:“但它要是这么有能耐,哪用跟着我这个凡人,早拍拍翅膀飞走了。”
“唉,总之你记得,以后别跟人提这只鸟的事。”
秦郎中还是有些不放心,嘱咐道:“这些药带回去煎,强身健体。听说马上就是出师宴了,你失踪这么多天,可别落下了。”
出师宴……
泽瑜一拍脑袋,一手抱起鹅子、一手提起药包,跟秦郎中告别:“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准备,谢谢秦伯伯。”
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泽瑜把鹅子放下地,一人一鸟踏进屋中,扬起地上的尘土,双双被呛得一阵猛咳。
桌上寒酸地摆了半根蜡烛,只是受了潮,泽瑜费好大的劲才点燃。
这是谢泽玉住的茅屋,四面墙壁破落不堪,加上房子建在背光处,冷风嗖嗖从缝中往里钻,入夜竟比山洞还冷。
屋内摆设极其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满是破洞的幔子,被子上的补丁密集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头的一桌一凳,墙边还有个看起来随时要散架的木箱。
泽瑜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坐下,两条凳腿似乎承受不住,立马“咯吱咯吱”作响,不禁让他提心吊胆。
一股无力感袭上泽瑜全身,那三个凡人开口污蔑他时,他下意识就要施法让他们闭嘴,可是始终无法聚起足够的灵力,只够召来一朵薄云。
至于那三道天雷,泽瑜也无法解释,应该不是冲着他来的吧?
“你看你,我有哪里对不起你的?为什么要这么恩将仇报?”
一眼瞥见鹅子愣在一旁,在屋子里不愿意挪动,仿佛一脸嫌弃,这仿佛是压倒泽瑜的最后一根稻草,连日来心底的委屈与不安忽地火山爆发一般:
“一见面你就差点把我砸晕,我有没有跟你计较?这一路是谁给你吃照顾你?为什么要在关键的地方让我丢脸?”
扯了扯自己的头发,他越说越激动,双手捂住脸,肩膀不住颤抖,终于“呜呜”地哭出来。
身为龙族后裔,把气撒在一只沙雕身上,泽瑜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丢蛟,可是他压抑太久了,四百年来他几乎从没离开过羽山,变成凡人后不仅差点没命,还被这么欺负,还不了手,难道以后他就只能过这样的日子?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崇云大为恼火,张开双翅就要揍这个不知好歹的凡人一顿:
他身为上古神兽——重明鸟一族,怎么可以去做那些扒人裤子的事?泽瑜是人可以不要脸,他一只鸟还要呢!
再说,他已经召来三道天雷,威吓区区三个恶人的目的也达到了,泽瑜还有什么不满意?
可是,看见突然崩溃流泪的泽瑜,崇云心里难得浮起一丝怜悯,明明上一秒还怒火中烧,倏地就像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冷水,僵在原地,翅膀都不知道往哪摆。
“对不起。”
压抑的呜咽变成了抽噎,泽瑜泪流满面,上气不接下气,跪在地上,搂住“茫然”的鹅子: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你不过是一只沙雕,我还错把你当成大鹅,害你被人当作妖怪,我真是最没用的蛟。”
蛟?崇云警惕地竖起耳朵,悄悄放出一丝灵力,金光一闪,融进泽瑜发丝中。
泽瑜身上的灵气十分纯粹,绝非妖物,也不像凡人,但若对方是蛟,崇云应该是可以看出原形。
泽瑜的修为不在他之上,这点崇云可以肯定,因蛟达到那样的境界,早化龙了,更不会如此落魄。
“秦伯说你是重明鸟,要是真的就好了,说不定你可以带我回羽山,找爹娘。”
把头埋在鹅子背上,松软洁白的羽毛触感极好,让泽瑜忍不住往毛上蹭,瓮声瓮气地自言自语:
“不过,重明鸟怎么可能像你这么笨,我自小就听爹娘说,重明鸟是很厉害的神兽,跟爹娘不相上下,要是有机会,还真想去东海看看啊。”
说着说着,他的眼眶又红了,声音都带着哭腔。
崇云:……
本来他的翅膀已经举到半空,想暴打“出言不逊”的泽瑜一顿,碰到那人的头发时又硬生生收住力气,别扭地在乌黑的长发上抚过。
崇云心中有一丝动摇,泽瑜知道羽山,还知道重明鸟住在东海,从这两点,他知道对方可能真的不是凡人,然而为何要自称作蛟?
“谢谢你,即使你是沙雕,我也不会吃你的,以后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在鹅子背上蹭掉眼泪,泽瑜用衣袖擦了擦脸,伸手想摸摸它的头,没料到……
“啪!”
适才明明十分温顺的鹅子一翅膀扇在他头上,四只湛蓝的眼珠倒映着他迷茫的脸,“锵锵”地低吼了两声,颇有几分不满的意思。
“你做什么?”
泽瑜气鼓鼓,一把锁住鹅子的脖子,不顾它拼命挣扎,一手捏住它的喙:
“不准吵,以后不准打我,听见没?再敢动手,我就把你做成铁锅炖沙雕。”
虽然他没在食谱或是医术上看过沙雕该怎么吃,不过蒸烤炖煮,总会有一款合适的,况且他对沙雕的味道好奇得很。
被泽瑜双手死死压制住,崇云双眼快要喷出火来:“走着瞧!”
一人一鸟打打闹闹,不知不觉已入夜,泽瑜抱着鹅子斜靠在床边,围着被子睡了过去。
村中的深夜静悄悄,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绕到泽瑜的茅屋后,顷刻,本已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茅屋、燃起熊熊大火……
作者有话要说:
蛟夫日记:以为捡到一只鹅砸,等着养肥吃烤鹅,难怪这么笨,居然是只沙雕,好气哦。
崇云:怒气积蓄中,即将爆发……
晋王嘉《拾遗记》卷一:
重明鸟
“尧在位七十年……有掋支之国,献重明之鸟,一名双睛,言又眼在目。状如鸡,鸣似凤。时解落毛羽,肉翮而飞。能搏逐猛兽虎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
第一卷:大厨的诞生
第5章 第五章
“你看那人,穿得破破烂烂,还有脸说蔡大厨的儿子偷他的方子。”
“就是啊,不想想人家爹可是在京城学艺的蔡大厨,哪用偷一个学徒的方子。”
“据说这人叫谢泽玉,是乡下来的,在闻香楼做了五年学徒还出不了师,会不会是失心疯?你看他还带着一只鹅,可能脑子不正常……”
闻香楼大厅里人声鼎沸,平日唱戏的台上,盖起两个简易火灶。
这两个灶台中间被一块大红布隔开,把戏台一分为二,将两边挡得严严实实。
左边灶台前站的人名叫蔡膳学,他长着一双倒三角小眼睛,鼻梁塌陷,暗红色的薄唇透着一股尖酸刻薄,明知看不见红布的另一侧,眼珠还是不安分地起劲往另一边瞄。
右边灶台前站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的模样可比蔡膳学惨多了,暗蓝色的短褐上打着各色补丁,裤管还被烫了个焦黑的大洞,满是尘土的布鞋,衣衫褴褛,像个乞丐。
唯独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一丝不苟地系在腰间,才让他看起来勉强像个做菜的。
这少年身材瘦弱,却生得一对招人喜欢的丹凤眼,两道柳叶眉顾盼多情,加上长得唇红齿白,若是用心打扮,大概也可媲美宋玉潘安,正是附在谢泽玉身上的泽瑜。
他对四面八方的非议充耳不闻,鹅子安静地蹲在他脚边,一人一鸟四周仿佛有一道屏障,隔绝所有世俗纷扰。
手上抓着一柄小木勺,泽瑜不紧不慢搅动着碗中蛋液,随着他游刃有余的动作,四个圆滚滚的蛋黄渐渐变成一滩化不开的金黄。
他的目光则是紧紧盯着眼前的大蒸笼,这道甜品成败与否,攸关生死。
如果今天他无法证明谢泽玉被偷了方子,那么他不仅会被逐出闻香楼,这城里也再无他的容身之所。
昨天茅屋半夜被纵火,理所当然被烧了个一干二净,泽瑜只抢救出来半箱子破衣服,还有一本焦掉大半的食谱。
不幸中之大幸,这种小火对一人一鸟而言根本不算事,就是半夜被吵醒相当不爽。
要追究是谁放的火并不难,可惜泽瑜如今没那个空闲,因为谢泽玉还有件心头大事要完成。
毕竟泽瑜现在借了别人的人生来过活,不知道要占多久,万一有朝一日要还给正主,总不能把人家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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