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何生眯眼看着那车打了转向,缓缓向这边驶来,原本头顶聒噪的蝉鸣戛然而止,好像被什么东西小心扼住了咽喉。头顶路灯缓慢闪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倒计时。一滴冰冷的液体啪得掉在沈何生脖子上,瞬时,头顶的路灯灭了。来不及反应,小年轻已经应付差事地拽住他的衣服,强行把他塞进了出租。
这几年出租车汽油改成天然气,虽然起步价涨了,却也好过以前一车汽油味。
车内没开灯,也看不清司机是男是女,但从平稳程度来看,车技可以说很不错。
沈何生将身子往后用力靠在椅背上,原本大醉浑浊的眼渐渐清明起来,这样看上去,刚才那个吵闹的人更像是他故意装出来的。他并不准备和司机聊天,将手机调成震动后放松了身子闭目养神。
出租车上了外环,却听不见虫鸣,本就漆黑的路因为阴天更加黑暗。
脖子微痒,他胡乱抬手摸了一把,以为搓起来的是条汗泥便用指甲抠了准备弹掉。许是因为他手指凑的有些近,竟闻到一股血猩味,分明只是指间一点却好像只身泡在血水中。
“何生,以后一个人出门记得多叫个人,大晚上回家不安全…”声音弱弱的,从驾驶座上响起。
不知何时,车内温度降下许多,沈何生放下那只异味的手,一反常态的温柔掩饰住内心的恐惧,“你不是我害死的…温雅,我爱你。”
驾驶座上的女子静了静,没有回应。
出租车再次驶过同一下限速牌,沈何生脚脖微痒,弯腰用力一抓,竟将一只蛆掐成了两截。他直起身,正撞上一张满是泥泞,因为呼吸不畅和青紫的脸。
沈何生忍不住吸了口气,腐臭味直冲鼻腔呛得他一阵咳嗽。哪怕双眼浸满眼泪,他仍能看见一双死气沉沉的眼死死地盯着他。
她像是想起什么,讽刺地笑笑,张开的嘴里几只幼虫正在缓慢扭动,沈何生看着她连牙缝都塞满了泥土,刚想说什么,已被对方堵了回去。
“沈何生,,我活着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搪塞我的。”
汽车猛地顿了下,沈何生扶着椅背强行撑住自己的身子,下一刻车子再次飞快向前驶去。
车内的灯无声亮起,沈何生被晃了眼,只觉身体一沉便是天旋地转。等到他再睁开眼,自己已被死死压在座位上,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温雅的模样,那头曾经柔软的栗发如今如一团蓬草般扣在女子凹陷的头骨上,那双曾经灵动的眼,浸着血仅剩眼白。
温雅的身体扭曲瘫软在座椅上,被骨头刺穿的皮肉暴露在空气中。她死死地盯着沈何生,青紫的脸露出一丝柔情,像是情绪平息下来,谁知下一刻她却扑了过来,掐着沈何生的脖子凄厉地喊道,“我已经死了!”
出租冲出护栏向下栽去,沈何生余光隐约扫到一个少女贴在车窗上,浮肿的脸露出一份哀求。来不及多想,温雅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一口吞下。
黑暗,不容他思索。当他睁眼看到树上垂挂的尸体时,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这些尸体和温雅不同,温雅生前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说白了就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窝囊废,就算做了厉鬼索人性命,也不见得能成功。
而这树上尸体悬挂,一眼望去就有十多个。况且放眼望去树林成海,一时数目难以估量,要是齐齐诈尸,他就是被切成厘米做单位的尸块也不够分。
愣神时头顶残破的衣摆在无风下先是一晃,一张仅剩几个黑洞的骷髅头迎面而来。来不及躲避,沈何生手臂被人猛地抓住,迫使他向前奔跑。
血夜无月,泥土混着血腥从天而降,在地面上会聚如潮水般涌来。树上残衣猛地被风掀起,露出遮掩下的森森白骨,仅剩黑洞般的眼直视着他,像是急于见证什么。
“人若死,葬天地,披其袍,染其妆,借其生,享其乐…此谓,小鬼之欲。”冥冥中有人附在他耳边,轻笑言语。那声音似多情,似无情,话中带笑,却又不是为他而笑。
沈何生被脚下绊得一个踉跄,拉着他急奔的人猛回头,青紫的脸如同干涸的大地,裂开条条沟壑。他吓得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一只被蚕食仅剩白骨的手从地面钻出来,擦着他的脚脖暴露在空气中。
分明已是深处黑暗,身前却还是映出足可遮天的阴影,不需转身,身后裹挟着大量泥沙大石的洪流已至。
温雅默立在他身前不语,那双早已无法流露感情的眼像是在无声询问,“上一次我救了你,那这一次,你会带上我一起走吗?”
“温雅,女,28岁,沈何生的妻子,全职主妇,无子。抛下陈年烂谷子的八卦话题不说,是个命好人也贤惠的美女。半年前沈何生受朋友邀请去南方某城市游玩,开车途中遇到泥石流,温雅为救他不幸遇难。”宁笙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边为苏筠照亮,一边说。
“事后沈何生给女方家属赔了不少钱,虽然对方多有怨言,但因为人死不能复生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不过听说沈何生一直不太喜欢自己的妻子,这下温雅意外丧生,就好像瞌睡了立马有人过来塞了个枕头,让人十分佩服他的运气。”
“你怀疑沈何生在中间动了手脚?不会的。温雅这种人天生没什么存在感,在她身上做文章,不值得。”苏筠怀里抱着兔子,略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虽然不知道他们走到一起的理由,但她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复仇。”
宁笙抬头看着苏筠嘴角淡淡的笑容,不再多言。她想,苏筠真得是一个敏感到可怕的人。
他们又走了片刻,在大片被外力折断的灌木丛后面找到了被迫冲下缓坡的出租车。
从车窗往里看,沈何生被温雅护着,身上只有几处擦伤。扭曲的车门被宁笙拆下来。温雅警惕地看着他们,分明容颜早已面目全非却仍能从中依稀辨出恐惧来。
“你没杀人,我不管你。但这个人我受人之托不能让他缺胳膊少腿,还有这辆车,天亮前弄走。”
苏筠说完作势要走。一只昏迷不醒的沈何生突然推开温雅手脚并用地爬出来,冲他们喊道,“杀了她!”
无人注意到温雅暗淡的目光,眼见沈何生毫无阻拦地跑过来,苏筠手中寒光一闪,一柄银白色巨镰刚好勾住沈何生的脖子,只差分毫便可让他人头落地。
“我不是杀猪的。”看着沈何生布满冷汗的额头,苏筠握镰刀的手微动,迫使对方一点点挪过来。
如果有心人注意到期间温雅几欲冲过来的态势,便一定会重新思考流言中二人的感情。
不知何时,头顶的天更加黑暗,身处其中就好像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
“放我下来。”宁笙秀眉轻皱,将小声和她说话的兔子放在地上,不过眨眼功夫兔子就不见了踪影。她眉头不解,身在浓墨般的黑夜之中,明明鬼怪已经现身,为何周身阴气还是越来越重?再看苏筠,好想并不在意这些,她只等悄声护在他身后。
“人若死,葬天地,披其袍,染其妆,借其生,享其乐…此谓,小鬼之欲。只是不知道夫人这只鬼,要何时夺主还生呢?”苏筠并未注意到沈何生略变的脸色。分明是相同的内容,却是出自不同人之口,苏筠究竟是什么人?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和他是什么关系?
苏筠收起镰刀,和气道,“温夫人人鬼情未了回来看丈夫,又何必被过去的选择困扰,一再试探对方的心意呢?他爱不爱你,恕在下无知,你爱不爱他却早已在生死抉择时做出了答复。何况如今他生你死,纵使情景再现你也得不到什么好结果。”
谁知两人听后皆是一愣。温雅看着沈何生,即使此时早已脚踏实地,刚才沈何生吼出的言语却依旧让她杀心大起,但只是再看一眼那颇为狼狈的人,她便又不舍地收了手。
曾经她嫁无悔,而后她死无怨。往事重现,他将自己推向死亡,道一句你已经死了。重忆旧日,自己也曾庆幸,对方还活着。
因为她死了,便失去了问心的机会。而后百年,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再次娶妻生子,最后寿终正寝,而自己却连一句是否真心喜欢也得不到。
可她,还是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每一个给我鼓励的人,更新啦
第3章 莫辩真假
车座上鬼的身影淡了些,如一捧薄纱,虚虚地覆着,秋风袭来,那身影便又淡了几分,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苏筠对宁笙道了句带走,宁笙便像是早已等候多时,不由分说地抓住沈何生的手臂就往走拉。黑夜如膜,不过片刻两人的身影就彻底消失不见。
苏筠目送着那两人离开,依旧没有在意越发漆黑的世界。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困倦的双眼好像随时都会彻底闭上,最终却都迫不得已地再次睁开。
“沈家家母之前给我看了一样东西,说是沈何生准备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既然后来他没有拿出来,那就等他以后想通了,再烧给你吧。”
“是不是一个小坠子?”温雅猛地晃到苏筠身前,想要抓住他的肩膀却被对方轻易避开。她没有顾及太多,焦急地问,“是不是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放着一颗写了平安二字的米?”那是刚才沈何生昏迷的时候,她在他口袋里看到的,当时她还对着那个坠子恍惚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