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早就看在眼里,但他何曾是急于解释之人,况且在一群失了理智、被牵着鼻子走的人面前,多说无益,他也懒得多说。
但下面的人显然不这么想,全当他实在默认。
“抓住这三个玄族罪人!”陆江林俨然已经成为人群首领,号令指挥指哪打哪。
虽然秦初寒一点不想多做纠缠,无奈被拖住脚步,四指拨弦起音,纵琴波屡屡击退围攻上来的人,但去势始终留有余地,尽可能不伤人性命。
反观萧无痕那处就无情得多,一招一式杀机毕现,冷血长刀如同主人阴鸷的眼神饮血嗜肉,神挡杀神。
秦初寒的到来,致使萧家子弟不得不分作两队,人数一少,攻势便减弱许多,原本吃力的墙头两人渐渐找回上风,突出重围。
跃身时刻,反手一道重劈去向主屋顶上。
凌厉的刀气把屋顶上的人打得七零八落,秦初寒竖琴一格,脚下向后滑了半尺。
早料到他能躲避,萧无痕头也未回,走前留下一句:“先走一步。”
秦初寒微微颔首算作回应,借势足尖一点,向后掠开。
白衣瞬间化作雪夜的一团寒风,飘然而去。
陆晚风,坚持住。
眼睁睁看着三人就此遁逃,众人嚎骂不停,恨意弥漫,却无人瞧见陆江林微微颤抖的身体上是一张如何扭曲的笑脸。
……
到现在为止,陆晚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走的是何方,只知道必须逃,再远点,再远点!
小寒舍身为自己夺得的出逃机会,万万不能再失去!
在场那么多人,小寒功夫比自己还不如,如果不能成功脱身……
他实在不敢再往后想。
大漠苍茫,千里戈壁,万里孤坟,目之所及皆是茫茫一片,不知天地何方。
他一路奔逃离开厉风堡,沿途没有遇上任何阻拦,甚至出了萧府后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在他还能撑住一口气的时候就思考过了,这一切应该是个圈套,那双看不见的手架空了厉风堡的所有防御,将所有力量集结在萧府的某一团;成,则修复神鬼令驱动天地恶魔,败,则一切推到自己身上,逼得自己众叛亲离,而那双手的主人依然藏得完美严实,同时落得无数好处。
无论结局如何,自己都是被推到人前的魔道邪徒。
而池蓁……不,那不是池姐姐,那是曲雁屏!
真正的池蓁恐怕早已遭遇不测。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假池蓁存在了多久……
现在他没力气再去多想,一刀在背,又加一掌,即使身后的伤已经停止淌血,但失掉的力气和疼痛让他的意识不断抽离,直到彻底软倒,脸重重压上粗粝的砂石,磨得似乎破了皮。
抬手的力气也几乎没有,就这样趴倒在沙丘上,一路滚了下去。
脸埋进了沙堆里,呼吸立刻变得艰难,他费劲最后一丝气力,把脑袋从沙堆里挣扎了出来。
夜里光秃的沙漠冷得令人窒息,大量流血使得他的身体变得冰凉,一切痛楚刺激都被无限放大,漩涡一般要把人吸进无底的深渊。
变得异常敏感的五官很快察觉到了周围细微的变化,身后悉悉索索的爬行声越来越近,很快就来到了自己后脑,发出“嘶——嘶——”的低吼。
观察猎物一般,那动物绕着自己的身体转了一圈,很快走到自己眼前,只见四肢如成年男子手臂粗的四脚巨蜥正在凶恶地龇牙吐舌,鼻子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
北漠出名的的恶兽就好像在食用前进行简单的确认,只要确定下来猎物可以下口,下一秒,就会咬伤猎物最脆弱的咽喉,一击毙命。
一点也聚不起灵力,陆晚风无望地闭上了眼,巨蜥沾满唾液的长舌在他脸上滑过,留下粘稠的液体和恶心的腥臭味道。
好不容易逃出来,结果就要死在这里吗?
秦初寒……你在哪里……
下一秒,巨蜥满身的危险气息突然消失,转变成惊慌失措的溃逃,四肢杂乱挥舞,摇摆的长尾拨起无数粗沙砸上陆晚风的脸。
猝然被糊了一脸,好在眼睛及时闭上才没被伤到,他唯一露在外面的耳朵进了些沙,但也听到了巨蜥仓皇而逃的声音。
好一会儿他才睁眼,果然已经找不到它的踪影。
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松开,整个人又变回到无力软塌的状态,脑子里转了许久,才想起好像是在茶楼里子涧生给自己的草药包起了作用。
当时因为女装不方便收着,就放进了内衬的里袋里,回萧府换衣服时忘了取出来。
岂想就如此被魔道的人救了一命。
他心生讽笑,被魔道之人陷害至此,此时反而被他们救了一命,想来真是讽刺。
只是即便从恶兽口中活了下来,自己拖着这样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西风断雁,蔓草颓萎,鲜少有云雨的北漠今夜竟升起了薄雾,月半隐半现,不忍瞧见大地绝望的痛。
陆晚风扑闪眼睫,强撑起最后一点垂死挣扎的意念。
秦初寒,我在这里。
我不能死在这,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
大漠的夜里真的好冷,我还能像以往一样抬头就看到你吗?
起风了,好多砂砾被刮得乱飞,铺而盖上目之所及能见到的一切事物,包括已经被半埋的陆晚风。
他已经睁不开眼,自嘲地想着自己真是倒霉,总是在各种死亡的边缘游走,还有记忆中十五岁时的那次桂坊小镇猎魔,十岁时暮鼓晨钟的暴风雪,以及六岁时那段没有记忆的重伤……
那时的自己总是有人来搭救,父亲,秦初寒,凌云……可此时……无垠漠地,难道这次真的要埋骨于此吗。
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什么弑父逆子,什么魔君之子,什么玄族叛徒,这些加诸之罪还没能洗刷,不管怎么想,就这么死在这里也真是太冤枉太憋屈了!
闭着眼的陆晚风自是没听到风沙中从地下扭动钻出的具具白骨干尸,血肉组织不知在多少年前就已经腐烂破散,披挂着尚未腐朽的破烂挂衣,缓慢而集中地围到他身边,为他挡住风沙。
是在打到脸上的疼痛骤然变轻时他才发现的,忍着难过张开眼,一根泛黄有裂纹的腿骨里在他眼前,吓得他忽然有了力气,往后一蹭,有撞上了另一具黄皮干尸。
不是没见过这些东西,但一次如此多、如此近地包围自己,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尤其是这些死尸后来还把自己扛了起来。
伤痛加惊吓,他直接失去意识。
☆、第 75 章
陆晚风在趴了十余天后第一次坐了起来。
背后的布带还没拆,还有些疼,但已经能坐起身做点小幅度的动作。
扶自己坐起来的是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男子,低垂着眼、后脑不高不低的绾着松散的冠发,用淡黄色发带尽数束起,垂下的两缕发带因低头挂在两侧耳廓上,好像挂着两个大大的耳垂,滑稽得很;再看他五官平平无奇,唯一有特点的是一双低眉顺目下斜眼,给人一种畏畏缩缩的怯弱感,一点锋芒也无,若是丢进茫茫人海,眨眼时间便找不到他在何处。
如果不是知道传闻中的这人已经三十有余,还以为与自己是同龄之人。
“今天开始可以起来坐坐,但是不能有大动作,涧生说你体内的寒毒还没清除干净。”他的语调也平淡如家常,仔细的话可以分辨出里头还夹杂着些许紧张和恭敬,两手十分娴熟地拿来靠枕垫到陆晚风后腰,避开了伤处。
陆晚风低低地道了声谢。
一个月前,他在沙漠重伤昏迷,失去意识前被数只干尸骷髅包围,然后被子涧生捡了回去。
是的,子涧生。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荒郊野外遇到这个人,但这人就像是在故意等着他,见到他这样也一点不惊讶,摇摇迷心镯,操纵这死尸把自己扛了起来。
等他醒来时已经来到了这里,昏昏沉沉一月下来,仍弄不清此处天地何方。
这个世外小园除他之外只住着三个人,一个是子涧生,一个是眼前这人,还有一个……
“小靖,阿生说我儿子好些了……”
这个披散着一头红发、生着血眸吊梢眼、一身绛紫色长衫的高大男人就是生活在这里的第三个人了,瞧着三十多岁年纪,乍一看凌厉的五官和嚣张的发色煞气逼人,但眼神气场却是人畜无害,出口的话语更如孩童般天真烂漫。
“云儿,爹爹来看你了!”
陆晚风忍不住别开了脸,心情十分复杂。
是的,自己就是这红发男人口中所谓的儿子云儿,也就是敖云,而这个男人就是如雷贯耳轰动玄族仙门几十年的大恶人,前魔君敖冽。
至于他口中的小靖,则是那个为自己翻身垫坐的平凡人,传闻中手艺惊天泣地的鬼匠连靖。
连靖说,自己眉间的朱胎印是魔君为了保护自己留下的封印,在危急时刻可以保命。
连靖又说,听闻十五年前曾感应到过魔君封印的魔力,但是子涧生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