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第一堂课是讲学,讲凌家历史和修炼道法,主讲人是凌家家主凌尚桓。
历史道法各家大同小异,听起来繁复冗长且枯燥无味,然而凌家就是以传统无趣出了名的,这可苦了陆家的毛头小子们,尤其是陆晚风,几乎要被瞌睡虫抢走所有思绪。
突然他的小案几被戒尺敲响,陆晚风吓得一抖擞,不禁“啊”了一声。
讲学的声音戛然而止,学堂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他窘迫地顶着无数个视线带来的压力,仰头望向站在他眼前的人。
“不得萎靡听讲,速速清醒。”
秦初寒的声音冷冷清清,面无表情地看他,今日没有负琴剑,身姿更为挺拔了,如今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压迫感更强烈,连带两旁几个同样走神了的弟子也不由得缩了一下。
陆晚风当即掐了一把自己的脸,坐直身子认错道歉:“我错了,我马上改!”
秦初寒默然,点点头,拿着戒尺重新站回课堂一角,尽忠职守地做着一个维护课堂纪律的门神。
凌尚桓整整讲了一个上午,听课的人熬得双眼通红,好不容易等到那一声“放课”,一个个纷纷擅自来伸懒腰,骨骼关节咔咔作响。
主讲人结束课程后便离去,留下秦初寒走上讲台,“今日上午的课程到此为止,各位请回典香居稍作休息,午时这段时间可自由活动,未时一刻于太虚道场继续术法课程,务必准时。”
众人解放般涌出去,今日天气好,临近正午的太阳穿过云层照射在太虚峰的巨大道场上,驱赶掉了一丝瑟瑟寒风带来的冷意,此时也是凌家子弟的休憩时间,白蓝两色的校服在道场中穿梭,一些性子活跃的已经开始四处探索了。
陆晚风故意走在了后头,在学堂门前的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带了温度的阳光照在身上只觉得更加困倦。
他不是走在最后的,秦初寒收拾了学堂出来,停在他身边,这一贴近对比,足足高了他一个半头。
见他搓眼,秦初寒淡淡道:“实在乏了就回去睡会儿。”
陆晚风打了个哈欠,转脸瞧他:“你拿戒尺的样子真唬人。”
“……”
拐角忽然跑过来一个小姑娘,皓齿明眸丱发垂柳,衣着凌家女式校服,竖领斜扣,插肩广袖,右腰上缝制着一朵雪莲花,也不知用的是何种布料,栩栩如生。
她一路小跑,笑得人心中怦然,白纱织裙摆被风微微扬起,露出一双银丝绣履,轻盈跳脱。
“是晚风哥哥吗?”
☆、第 60 章
陆晚风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这姑娘是谁,微微蹲下了些,笑眯眯道:“秋雨还认得我呀?几年不见,妹妹出落得越发精致了!”
小姑娘也笑,眼睛弯成了峨眉月,合不拢的嘴里还有几颗未长齐的牙缝,却不觉得难看,反倒是显得可爱多些。
“晚风哥哥,秋雨等了你好久,这次你也带糖来了吗?”
陆晚风遗憾地摇头,“没有呢,我也许久未曾上街了。”
凌秋雨难过地低下头,小嘴撅得老高,委屈得不得了。
“呀,别哭呀,”陆晚风手忙脚乱地安抚小姑娘,捏了捏她的脸,保证道,“下次有机会我一定给你买一整包牛乳绵糖!”
小姑娘眼睛红通通的,两汪泪滴将落未落,惹人心疼得很。
旁边的人咳了一声,略带轻责道:“秋雨,别无理取闹,哪有你这般向人讨吃的。”
凌秋雨瘪嘴,一把扑过去抱住秦初寒的腰,脑袋蹭了蹭,昂头起来撒娇道:“初寒哥哥,我听娘亲说过几天是下山采买的日子……”
两双湿了泪水的眼睫忽闪忽闪,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秦初寒一改平时的淡漠疏远,蹲下哑然失笑说:“你这几日要乖乖的,然后我再考虑考虑。”
凌秋雨还要扭着撒娇,这时台阶上挤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围住了她。
“秋雨妹妹!”
“你们是……承哥哥、泽哥哥!”
陆承和陆泽热情地你一言我一句,小姑娘被逗得嘻嘻笑,马上就把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被牵着跑下道场玩闹去了。
这会儿学堂前只剩下陆晚风和秦初寒两人。陆晚风拍拍脸,刚才被双胞胎偷偷瞪了两眼,没什么心情也不想在这多做逗留,一边下阶一边摆手作别道:“我真得回去眯会儿,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
秦初寒“嗯”了一声,盯着他的背影半晌后才离去。
下午的道术课以观摩和切磋为主题,展示仙术习法,凌家主七弦琴,按压拨弦,灵力灌注于琴弦之上,一音一符都被赋予极大的威力,凌家众人列坐奏琴,七彩琴音如无形刀刃破雪穿云。
琴技展毕,又到剑术表演,只是这剑术到底为辅,不若琴技夺目,与主剑的陆家相比稍稍逊色了些。
练功要领,武术技巧,凌尚桓在一旁一一讲解暮鼓晨钟的独特要法,两番下来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不过比起上午枯燥无味的课程有趣多了。
“说到这里,不如凌陆两家各派一人切磋技法,我们方可比较出各自的优劣势,取长补短。”
听完陆家子弟们个个面面相觑,才第一次初次了解凌家人的琴剑之术,心里都没有底,且此等出头之事,陆家几个内门生还在呢,谁敢走在前头?
“我来!”
陆承、陆泽跃跃欲试地出了列,摩拳擦掌争论起谁先上场,不时瞟向站在凌尚桓身边旁观的凌秋雨,结果在快要越过站在排头的陆江林时被拦了下来。
“还是我去吧。”
双胞胎倏地停下来,对视一眼,皱着眉老实退了回去。
这场比试陆家出场的是领队,凌家相应派出的是秦初寒,长子对首徒,无论输赢都不至于多下脸面。
陆晚风自知自己的功夫拿不出手,就更不会做这种丢面子的事了,早就悄悄地挪到了人群后面降低存在感,兴致缺缺地打起哈欠。
陆江林与秦初寒一样的年纪,站在道场中央乍一看一般高度,一剑一琴势均力敌,但细细一看,秦初寒清冷孤淡目不斜视,而陆江林温良俭让的模样到底还是从气场上输了一截。
习武切磋,重在交流学习,交手之间点到为止,秦初寒只用了他的离梦琴,多以防守为主,陆江林持润玉长剑屡屡试探,两人消耗许久,陆江林开始额上冒汗,气息不稳起来。
陆家剑术胜在灵活,可现在竟在秦初寒面前抢不到任何优势。
时间渐逝,求胜之心愈加急切,陆江林节奏渐渐凌乱,抓住间隙旋身刺剑时侧身探出,迫切想要给予致胜一击,却未想这一侧身,张开的身体将疏于防备的脖颈露了出来。
一道余音奏起,秦初寒丝毫不躲,冷静地看着长剑刺到眼前,抢先割下了陆江林的一丝马尾发。
断发飘下,胜负已分。
秦初寒背回离梦琴,后退一步,作揖道:“承让。”
陆江林怔忪地看着那根发丝落到地上,脸色发白,须臾,收剑入鞘,躬身还礼道,“受教了。”
比试结束两家弟子围坐了凌尚桓一圈,听他分析刚才两人在交手过程中的表现。“剑乃单手兵器,攻防协调缺一不可,陆世侄一招一式间颇有师兄当年的风范,只是还需再沉稳些,遇上磨人的对手时莫要自乱阵脚。”
这一点众人看在眼里,陆江林微垂了头,赧颜道:“凌伯父说得是。”
凌尚桓点了点头,又看向自己的徒弟,略带责备道:“你战术得当,临危不乱,但最后的绝杀之法却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有朝一日若遇上以命相搏之人,恐有危难。”
秦初寒沉声答应:“谨遵师傅教诲。”
“在这场比试中两人均展示出了超乎年纪的功力修为,这一点十分值得肯定,但在真正的生死交手之上,除了功力,还要有沉着应变的能力……”
分析完后便是长篇大论的理论,从烈阳初斜讲到日落西山,近夜的暮鼓晨钟凉了下来,一干人等在寒风中裹紧衣裳瑟瑟发抖。
众人在心中千呼万唤,终于等到放课解散。
回去典香居的路上,陆承陆泽被几个同门弟子围在中间走着,嘴上骂骂咧咧道:“一个呆子而已,非要上去,出丑了吧,丢人……”
他们说的毫无顾忌,走在后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更遑论走在他们前面的陆江林了,可他仿佛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脊背绷直得好似自己掌下强行压抑的琴弦,余音欲颤却动弹不得。
走在外围挡风的弟子也不敢接这话,只好说:“这个秦初寒也太不留情面,仗着自己是助学,这不让那不给的,我娘都没他这么啰嗦烦人……”
陆晚风依然在人群后面走着自己的,听着他们谈话,心道比试那会儿秦初寒够留面子了吧?不过学堂上敲我桌案那次是有点……尴尬,但毕竟是我打瞌睡了,千堆雪上人家还特意返程陪我爬山呢!
他得出结论,秦初寒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
“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野孩子,也不知道凌尚桓看上了他什么。”
议论还在继续着,双胞胎忽然嗤笑,陆晚风闻言脚下一顿,漫不经心的脸瞬间霜降,盯着陆承陆泽的眼神寒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