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不临海,卖的都是些河鱼,品类也不多,他挑挑拣拣了半天,定了几条,与那想要欺价于小孩的摊主理论了许久,终于以满意的价格提鱼成交。
“这里的东西还是贵些,在我们那儿,下河随便摸,一颗子儿都不用花。”陆晚风用没挨着人的那只手提着鱼,颇为自豪地说着。
秦初寒提了几袋菜蔬说,也放到另一边:“我以前其实吃过不少。”
“都是后厨做好端上来的精致海味吧,那可与我说的不同。”
秦初寒摇头说:“你说的那种烤鱼,我也吃过很长一段时间。”
“啊?”陆晚风惊讶地拉长了尾音,“都说你以前是个富人家的小公子呢,怎么会让你吃这些?”
话头一滞,秦初寒很快又重拾回来,说道:“……我家中遭遇不幸后曾有过一段辛苦日子,后来才遇到师傅。”
他面上状似无佯,说话时还是忍不住有些不自然的涩感,陆晚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手上的鱼还在挣扎跳动,他暗暗几巴掌给鱼拍晕了,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的手艺好着呢,肯定比你之前吃过的更美味!”
“暮鼓晨钟不准私起炉灶。”
他一啧:“你不说,谁知道,我偷偷的。”
“陆晚风!”
“好了好了,我不烤就是,你可别后悔。”
陆晚风又被瞪了两眼,毫发无损。
出了集市他们走到一条小街,街上一溜卖的都是些配饰小件,还有些小吃摊子与推着车吆喝的,行人来往,很是热闹。
“我找找,应该会有糖铺子。”他可没忘了下山的一个重要任务。
小街没多长,卖糖的摊位不少,但都没有想要的牛乳棉糖,陆晚风好一顿问路,这才找到了镇上唯一一家自己生产售卖的糖铺。
“掌柜的,想不想研究点新糖品?保证是你们这儿没人卖过的,绝对好吃,我现在免费告诉你方法,以后独你一家有售,钱铁准哗哗地来,呐,我也不要你钱,你做成之后送我几袋就好……”
☆、第 62 章
十岁的半大小孩说起话来有模有样,糖铺掌柜是个半老徐娘,今日生意一般,于是坐在门前歇息,许是年纪大了看小孩都觉得亲切,就这样笑呵呵地耐心听完了突然上门的小孩的话,然后两手在围裙上一擦,动手就做了起来。
陆晚风倒真在江泉城的糖坊学了手艺,指导间自己也加入进去,秦初寒则放了手中的东西,抱手靠在墙边静静看着。
榨汁熬浆,加入花生牛乳,搅拌翻炒,冷却定型,用不了太久,也算不上是精细活儿,但十分耗费体力,陆晚风在江泉城时大多是做熬浆的工作,其他时候都是看着学习,此时力气也早没了,坐在一边看大娘一刀刀切糖,眼巴巴的,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小家伙,来,尝尝。”
陆晚风接过一粒放进嘴里,好好尝了一遍,评价道:“甜味儿淡了些,这边的糖没我们那儿浓,下次做可以再甜些,其他都非常成功,嗯,大娘的手艺真棒!”
“哪儿来的小家伙如此聪明,嘴还这么甜,”掌柜大娘笑开了花,还沾着糖粉的手直在他脸上捏了捏,“我再做一回,保管对味!”
陆晚风一点不介意,“我相信大娘的手艺,可惜时辰不早等不到第二锅了,你看,我这几条鱼都死得差不多了。”
“对对,活鱼下锅才好吃,死了太久可不好,那你俩先回去吧,下次记得再来大娘这儿吃糖哟!”
昆仑天寒,鱼离水不多时便死了,但因着温度尚能保鲜一段时间,不敢再做逗留,两位分头出去的凌家子弟已经找来汇合,此时天色也略显橙黄,是该返程的时候了。
掌柜大娘给他包了大半锅的牛乳棉糖,再三叮嘱一定要再来。
出了糖铺,一个凌家弟子露出难色,支吾一番,告知大师兄钱袋被偷了,东西还余几样没买着。
秦初寒并未责怪,检查了一下还缺的东西,问道:“给你们多备的钱呢?也不够吗?”
两位师弟一脸苦相地摇头,看来之前两人就汇合商量想过办法,只是剩下的东西实在不够了。
“无妨,你们不用紧张,我这里还备有一些银子,把还缺的物什罗列好,我去买,天色已晚,你们先行把采买的东西带回暮鼓晨钟,”秦初寒有条有理地吩咐着,把提着的东西一样样交过去,“至于钱财遗失的事你们暂且不要提起,待我回去处理。”
两人连忙答应,只是看到陆晚风递过来的几条还带着腥味的冻鱼时脸色青了一下。
陆晚风十分理所当然道:“拿回去,我留下来陪你们大师兄。”
“师兄……”两人面面相觑。
陆晚风脚底生根,一副赖定了的样子瞅秦初寒。
“……既是我带下来的人,便由我带回去吧。”
看到大师兄无奈的示意,两个师弟无语地走了。
其实没差多少东西,无非是布匹衣料等物,赶着集市关张之前到底还是把东西买齐了,这时天色暗沉了许多,为了赶时间他们御剑到昆仑山脚,眼看到了上山路,秦初寒却把剑卸下。
陆晚风一脸茫然,“不是赶路吗?”
秦初寒拿过几个重东西提上,淡然笃定地说:“千堆雪,步行而上,不得破例。”
陆晚风顿觉背着的布匹重逾千斤。
“哎,慢点,走这么快做什么?”
“反正天都黑了,你赶回去也多半来不及啦,省点劲吧。”
“等等……真跟不上了……”
这次爬千堆雪的情况并不比上次好,况且还带着更多包袱,加上一路嘴皮子没消停过,毫无意外的,陆晚风瘫在阶梯上死活起不来。
“我感觉灵魂出窍了。”
秦初寒薄唇一抿,下来几步把他身上仅有的几件物什拿过,背到自己身上,沉声说:“天已尽黑,再不快些山上要擂鼓了。”
“走了一天早没劲儿了,不管不管,我今晚就睡这儿了!”陆晚风索性一躺,闭上眼真要在这睡下。
“如此……你自便罢。”秦初寒额上也冒出薄汗,但严谨的门风刻进了骨子里,扛着如此多东西实在无力与他较劲,长叹一声,转身就走。
陆晚风悄悄抬了抬眼皮子,发现这人真走了,坐起来环顾一圈,被周围黑黢黢还浸着寒气的环境吓得一蹬,也不知从哪找回了力气,三步并两步就追了上去。
“……啊啊啊!我真走不动了……等等,太黑了,别丢我一个人……”
爆发完能量,陆晚风彻底软倒,仅余的一点气力死死拽住秦初寒衣角不让他走。
“……你放手。”
“不放,你要是走了我会死在这里的。”
“……”
秦初寒无力地扯了扯被拽住的下摆,可惜自己也没什么力气,只能来回地向见不到深处的玉石阶上张望,心急如焚。
对峙半晌,高处轰然传来声声鼓响,只见秦初寒浑身一僵,然后一记眼神狠狠杀过去,剜上陆晚风那厚如城墙的脸皮。
陆晚风不为所动,昂头笑得奸诈:“要死一起死。”
换谁此刻应该都想一脚蹬过去,可谁让这是极富涵养的凌家人中尤富涵养的大弟子呢,闭眼一阵深呼吸把情绪压制掉,在张眼时则冷静多了,干脆把东西一放,也坐到地上休息起来。
“今日你我违背门规夜不归宿,明日便随我一同领罚。”
“罚就罚呗,正好逃了明日枯燥无味的课,”陆晚风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臂交叠放在脑后,满不在乎道。
千堆雪终年雾气环绕,目之所及皆是茫茫无际,玄夜深空,瞧不着一点繁星,唯有高悬的盘月隐隐透过迷蒙,晕开一片迷离的光影,清冷晦涩。
秦初寒没有回应,盘腿而坐运功调息,再睁眼时,面前有一张巨大的笑脸。
“吃糖吗?”
一颗彩纸包裹的糖果放到两人中间,秦初寒惊醒过来,下意识向旁一仰,却忘了身后是绵延而下的阶梯,身体骤然失衡,转瞬之间,陆晚风伸手把人拉了回来。
“你的反应好慢。”他斜着眼笑。
秦初寒呼吸一滞,一阵憋闷,好半天才说出两个字:“无聊!”
陆晚风自动忽略了他的话,把糖纸剥开露出里面的糖粒,递到他嘴边说,“来来来,你还没吃过牛乳绵糖吧,尝尝,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分明只出了小力,大多数时候都在动嘴皮子,辛苦的是糖铺大娘,也多亏大娘刀工娴熟,软糖切的方方正正,精致小巧,加了牛乳的糖体奶白透黄,粒粒花生包含在其中,淡香芬芳。
秦初寒盯着看了两眼,转头拒绝道:“我……唔!”
张嘴的一瞬间糖被塞了进来,一股浓郁的味道瞬间在口腔内弥散,毛孔张开,唾液在口中湍流,下意识地咀嚼几下,糖里炒熟的花生香味迫不及待地加入其中,在舌尖共舞。
他的表情几经变幻,直到喉头一上一下,将那最后的味道咽入腹中。
陆晚风满意地盯着他笑,“怎么样?不错吧?”
秦初寒动了动嘴,片刻后,冷脸说道:“暮鼓晨钟家规第三十二条,不逞口腹之欲,不纵犬马声色,淡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