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怀疑从他意识的缝隙侵入后,瘟疫一样蔓延了他已有的一切。他知道他们不可能胜利,而他也永远得不到余江海、永远保不住余江海。他会一无所有,并且这些牺牲不会有任何意义。
按照计划,事情从唐昭雄约了常姗那天的次日凌晨三点开始。常姗自己其实也并不清楚肖安从内网上线具体是如何实现的。西京再教育中心的负责人是她高中时候的室友,家里曾经受过常季田一些恩惠,因此这是一个拒绝不了常姗的人。常姗从唐家离开之后心里害怕再生什么变故,立刻回到了信息中心。接入大厅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还在值夜班。
两点四十的时候,再教育中心突然联系了她。
再教育中心通过办公系统给常姗投递了一个包裹。常姗打开之后,发现是系统自动投递的红标、橙标人员的改造进程反馈。整个包裹中大概有五六十份文件,表面看起来齐刷刷的都一样,非常正常。常姗担心这里边有什么隐藏信息,只能一个一个硬着头皮的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常姗的手心全都是汗。
但她没有判断错误。当她翻到第四十一个的时候,她发现那份文件的人员照片被替换成了肖安。
她尝试点开那张照片,发现照片背后附了另一张文件。常姗点开之后,发现是一份相关人员的心理状态报告。
报告只有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一张监控截图,画面里保持接入状态的肖安抱着膝盖蜷在墙角,身上全部都是血淋淋的抓痕。第二部分是一句话——“是意识上传。无法提前告知。他还能撑住,但需要外援!”
常姗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肖安自己也猜到了“从内网上线”意味着什么,他在当初做计划时就将一个叫“川”的人安排在了待命位。川物理上距离信息中心不超过两公里,随叫随到。常姗通过通讯带跳入了一个肖安预先给她的信息院落,留了一个预先商量好的口令,之后跳了出来。两点五十七分的时候,她的通讯带亮了,未知信息来源留言“下楼接我”。
她走到信息中心大门口,门口空无一人。她跑出来左右找人,却又不敢太明显。她一下子怀疑是否这个人本身就是信息中心的人,而她理解错了?她迟疑着转过身准备回去,却发现自己背后站了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穿着黑色针织衫的男青年。
那人平淡无奇,太过平淡无奇了,常姗也不敢确定那是否就是川。对方倒是没有给她时间犹疑,直接抓着她的手腕,扫了她的通讯带之后进了门。
“他出事了?”
那人甚至不顾通讯带被监听的可能,劈头盖脸就问了这么一句。
常姗谨慎地没有回答,她带着川走进接入大厅之后,绕了条比较偏的走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路上,她把通讯带扔在了一个窗台上。
一进她办公室的门,那人就又抓住她的胳膊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常姗直接把那张截图和那句留言给他看了。
大概是由于职业原因,常姗习惯性去观察这个人处理信息的过程。首先他扫了一眼图片,然后看了留言。“意识上传”四个字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不小的震撼,他用口型骂了一句脏话。接着他重新看回那张照片,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肢体语言和表情都变了。因此常姗知道,他非常关心肖安。
就是在这个时候,时间跳到了三点整。
三点整开始,常姗的同学会在再教育中心开始尝试连接信息中心的局域网和外网。这会直接触发告警,告警根据优先原则由信息中心处理。如果常姗的身份不是登入状态,这种告警就直接推送给孙奕明。但常姗如果在登入状态,这个告警会首先分配给她做甄别。
常姗则通过个人权限将告警抑制五小时。
五小时是她的上限。五小时之内,再教育中心的网络防火墙必须被打破。肖安说过这个过程中川也可以从外侧帮忙。这堵墙打破之后,由于监查部门和信息中心的内网IP具有绝对优先权,因此他们的“异常连接”在半小时内没有人能切断。
这半小时,肖安会做一场全网直播。
可现在的关键问题已经从墙变成了肖安。常姗不知道肖安目前的状态还能不能完成这个计划。
做完告警抑制这一步之后,常姗能发挥作用的地方就已经不多了。
她坐回到椅子上,看着川在她的办公电脑上敲代码。
“你怎么帮他?还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接入。”
“什么?”
川指了指外边的接入大厅:“空的接口很多,我可以直接用。”
常姗摇了摇头:“就算接入又怎么样?他是意识上传,所以一下子定位不了。可外边的接口各个都有标记,你可能五分钟之内就被从椅子上扒下来押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我不能扔他那样不管。”
“操。”常姗只能骂了一句,“意识上传……我真不知道她当时和我说再教育中心接入无法追踪的时候是他妈这个意思。”
“我也不知道。”
常姗因为这句话愣了愣。
“你是说,肖安知道?”
川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我觉得他多少知道。”
那平淡无奇的年轻人停下了写码的手,闭着眼深呼吸了几下,手紧握成拳头。常姗猜测,他应该和肖安有私人关系,而不仅仅是同一阵营的组织成员。
之后,川重新投入到了至关重要的正事当中,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五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那样难熬。
☆、我
肖安那张监控截图在余江海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在发现肖安就是冬梅之前,余江海想要保护他,永远保护他,包括保护他不受自己的伤害。可是肖安总是让他忘记他面前的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他忍不住对肖安认真对待、产生欲望。余江海只有在喝到最醉,或是刚刚用上销魂一个小时,处在药力巅峰的时候,才敢放开自己的肖安的性|幻想。
而当他知道肖安就是他的领袖之后。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突然之间,余江海允许自己爱他了——他们之间不再有反抗事业造成的断层,而是在此事上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系起来。他明白了很多之前不明白肖安的部分。这种情感和信念上的高度一致,让余江海看清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愚蠢。而这种愚蠢被小安拿去利用,作为他们之间最后一个保险单元,维持他们的关系,直到今天,直到他们的关系不会影响到正事的进展。
他在信息中心的内网上完成最后一点铺垫之后,抓起常姗桌子上的半杯水喝了干净,也顾不得什么个人卫生问题。然后他站起来,拉开常姗办公室的门,要冲出去。
“你干什么?”常姗站起来拦住他。
“我去接入。”余江海深吸了几口气,“他这个状态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我也没有把握,所以我得见他。墙从一侧拆太慢了。早点连上教育中心,就能争取时间帮他调整状态。”
常姗探身看了一眼接入大厅上空悬着的数字钟投影。
“还有一个多小时,你有没有把握大概多久能开始广播?我在外边做准备。”
余江海摇了摇头:“随时都有可能开始……这样吧,一旦能连上教育中心我会给你发个消息,你注意看自己的工作账号。意识矩阵到底怎么运行的,我们现在谁都不知道,当我开始和肖安的意识矩阵交互,甚至可能时间感都会出现很大的错乱。不过最早也不会早于连接畅通,对吧。”
可能是看出来常姗紧张,余江海甚至还努力挤出来了一个笑容。然后他鬼使神差地侧过身看了看常姗办公桌旁边那个完全空着的工位。
“我听说你和那位雷一达是同事。”
常姗的心凉了半截:“对,他之前就坐那里。”
余江海说不出话了。他的思绪在那几秒钟飘得有些远,甚至还猜测,是否常姗一直默默爱着她的这位朋友。
“对不起。”他最后说,“谢谢。”
这态度模棱两可,可在此刻也已经足够明确了。常姗好像等这一刻等了很久,现在反而精神放松了一些。
她点了点头:“你快去吧。接入位两边有挡板可以拉起来。上线注意安全。”
余江海再次冲她笑了笑,迈大步走了出去。
“啊,肖安是吧?这么急着走?”
叫住肖安的是他所在部门的一个主任。那人好像姓钟,平日里喜欢和员工搞私人关系出了名。肖安心里厌恶,但他不敢拒绝。他转过身卖了个笑,问了声好。
“钟主任好。这不是下班了嘛。”
“别着急啊。”姓钟的走过来,顺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年轻人刚来工作有没有什么不习惯?正好我今天也没什么事,走吧,一起吃个饭。工作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肖安没有答应,只是被姓钟的搂着走了。他隐约记得那些意识改写之类的事情,记得自己经历过什么。那记忆在,感受却朦朦胧胧像上辈子的事了。如今突然想起来,是因为姓钟的搂着他时他觉得这幕很熟悉。这种被人控制,被人侵犯的处境,总会在他的精神上留下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