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死了,说明部队已经不是“钢板一块”。一个国家,连最受极权控制的军队都有口可开,那不论李凌超他们想做什么,其实都已经有了充分的条件。
唐昭雄错误估计了时机。他晚了。
暴力反抗必须有足够激烈的矛盾。对于这种矛盾来说,双方任何一方的动摇都会使事情滑向另一种可能性——互相接受、互相演变。
对于唐昭雄和唐家来说,大势已去。
不管怎么样,不管错出在了哪里,导致打他们对局势、对民众有如此错误的估计,陈行方都前所未有地清醒认识到,他们已经失去了机会,这机会已被他人抢先改变。
“还有一点。”陈行方看着仍旧在缓慢接受现实的唐昭雄,“你有没有想过,常姗背后不是什么常家,而就是李凌超那一群人。常姗和李凌超确实只有很短暂的交集,我跟你保守估计过,他俩的直接接触不超过一个小时。可是雷达到底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我们是不是都忽视了这一点?”
唐昭雄思绪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显然没有注意陈行方说的话。他应该还是在绞尽脑汁挽回局势。可陈行方在雷达的事情之后,已经不对唐昭雄再有什么过多的同情。
“昭雄。”
他叫了一声。
唐昭雄回过了神,张口就想说什么,可陈行方的眼神让他闭了嘴。
他干笑了两声:“看来你已经……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
陈行方摇了摇头:“随你便。只是有一件事,我算是通知你。”
说着,他也调了一个监控信号给唐昭雄看。画面里还是刚才常姗被困的那个小角落。只是现在人已经不见了。陈行方切了另一个监控,常姗正在往唐家的大门快步走过去。她可能是害怕被拦,所以想尽量装成一切正常的样子,不敢引起安保人员的注意。
唐昭雄想要退出场景,可怎么输退出指令都没有用。
“你什么意思。”唐昭雄阴着脸问他。
“李凌超已经死了,你现在关她没有任何意义,这是其一。其二就是……我只是想做一些雷达会希望我做的事情。”
“就算事不成,你也没必要这么落井下石砸死朋友吧。”
陈行方在今天第三次笑了。他的眼神痛苦,语气平静,内心苍凉——就像这个国家里的人惯用的那种说话方式。
“雷达才是我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写得太累,不知道看起来会不会累。我之后努力纠正一下。
☆、手
这对陈行方来说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即使逐渐意识到了李凌超背后的这群人远比他以为和能够想象得走得远,即使雷一达和李凌超两个人某种程度上冲击了他的想法,即使他知道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已经走到尽头,他也不认为——或者说不确信——互相妥协是一个更好的结果。陈行方从场景离开之后就下线了,然后破天荒用两条腿走出门,想去买些酒——国家对每个人的饮酒有限额,成年人每月不得超过2升。
陈行方不喝酒,所以他之前没有感受到过这种束缚。如今只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借酒消愁,这两升的限制,虽然对他来说远在天边,却也让他感到了一些不舒服。
从那栋破楼走到最近的酒精卖点需要十几分钟,陈行方觉得太远了。两条腿交替这往前挪,是这世界上最不经济的移动方式。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路上的人都步履匆匆,丝毫察觉不到自己不断交替运动的双腿。大多是在看通讯带,个别的微低着头,目光呆滞。陈行方挨个看过去,也没有人与他对视。
他注意到雷一达,是在学校社团活动的时候。
陈行方当时做了一个行为模式分析的小程序,跃跃欲试要拿出来对真人试一试。社团活动成了他最好的机会。对于这种真人决策类游戏,玩多了就会发现还是有套路的。玩家如果以优胜为目的,不断做出达到目的的选择,其实赢并不是一件难事。玩多了成绩自然就会上升。可雷一达却不是这样。雷一达自始至终的优胜率非常稳定。陈行方就想要拿他做实验。
至今陈行方都记得很清楚那场游戏。那是个兄弟阋墙的老套故事,还有一点小儿子和继母的隐藏爱情线,这条线颇有点《雷雨》的味道。雷一达是唯一一个玩出来了这条隐藏爱情线的人。陈行方为了全程记录雷一达的选择特征,就和雷一达组了队。
在当时雷一达所使用角色的“父亲”发现“小儿子”和妻子的事情之后,并没有选择立刻揭穿,而是暗示“小儿子”自己已经知道了,希望小儿子悬崖勒马。当晚,继母因为对丈夫心怀反抗和报复的意图,选择了就摸进小儿子的卧室。陈行方知道这是关键选择,因此他用了行为模式分析的程序计算雷一达的选择之后,得到的结果是他会拒绝继母的求欢。
可是雷一达没有拒绝。
他搂着扮演他继母的同学语气温柔、反复安慰,想要让她相信在这个家庭里她不是孤独的,有人能够理解她。这种情况自然而然发展成为了“性|爱”。陈行方甚至觉得当时那位女同学对雷一达动了点心思,可这场游戏结束之后,雷一达对女同学的态度光明磊落到让两人之间根本发展不下去。
从此陈行方和雷一达开始固定组队。
卖酒的地方是一个官方便利店的角落,负责人不是一个AI,而是一名店员。店员歪坐在椅子上用通讯带玩游戏,手腕上挂了三个老式钥匙。
陈行方刚刚走近柜台,对方就说话了。
“什么酒,多少?”
“随便什么酒吧。”陈行方手臂搭上了柜台的台面,又收了回来,“度数高点的,一升。”
店员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出了他是第一次。那双眼睛塌在两个眼眶里,像是腐烂发黏的豆皮。店员从椅子上蹭下来,转到后边去给陈行方拿酒,大概一分钟之后,他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东西在盒子里,回去自己打开按量分次喝。”
陈行方拿到酒之后,感到自己的通讯带微震了一下,应该是扣除信用点的通知。
除了这种购买酒精的方式之外,就是到经过相关部门批准经营的酒吧里去喝。那样虽然没有升数限制,但有次数限制。
雷达的行为模式表面上看起来简单,但其实还挺复杂,是一个嵌套模式。也就是说他的表征行为模式之内还嵌套着一个更基础的动因行为模式——表征来说,雷一达的行为符合他所处的社会阶级;动因来说,他是一个绝对的决策者。
他是陈行方见过的最果断、最坚定的人。
那个黑色的袋子里边是一个半透明的塑料盒,打开之后,可以看到一共五小瓶、每瓶200毫升的白酒分装。陈行方骂了一句麻烦,拿出来两瓶用牙咬掉了盖子。天早就完全黑了,他出门时的最后一线夕阳也消失殆尽。街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阴沉的天也看不到月亮。陈行方随便挑了一个方向沿着一条路走了很久。这条路离家更远,或是更近?他并不在意。雷一达死的时候,看到的会是什么?他听说庆雅山脉的景色很好。
那五小瓶酒,他一半倒在了沿路的地上,一半倒进了自己的肚子。
肖安跟监查队出来之后,被塞进了一个类似集装箱的车体。他看到自己的通讯带先是跳出红色倒计时提示,然后在倒计时结束后自动关闭了。于是集装箱里只剩下一片黑暗,完全没有任何光亮的黑暗。黑暗中,他不仅辨不出物体,甚至连方向、连上下都变得模糊了。他的感官逐渐迟钝,因此他也说不清楚自己这一路走了多久。
肖安没有睡着,即使他知道自己应该睡一会儿,积攒力气。可他睁着眼在黑暗中,仿佛是要自证存在一样清醒着。集装箱一路晃晃悠悠,肖安还被晃得吐了一次。呕吐物看不见,可难闻得气味弥散在空气里,最后他竟然也习惯了。
集装箱门被突然打开的时候,肖安因为光线而睁不开眼睛。他头痛欲裂,光却执着得想要钻进他的脑子和身体里。
“靠,这个吐了。太他妈难闻了。”他听到有人说了一句。
他被拖出集装箱,过了一会儿,他才看到自己裤脚上都是自己已经干了的呕吐物的痕迹。肖安神志开始恢复,他抬头左右看了看,不确定是否在这里就能见到常姗提前安排的人。
拖着他右臂的人一巴掌将他的头扇了下去。
“看什么看!头低下去!”
肖安被扇得耳边一阵嗡嗡的响声,一下子天旋地转,险些又要吐出来。可他咬着牙忍住,不想再惹来更多麻烦。
他被拖过了一块平地,然后拖进了一个灰色建筑物,进门之后两边的人松开他,他跌在地上,旁边的人要求他站起来。他站起来之后,左手的通讯带就被熟练地扒掉了,有一个穿着像清洁工的人上来扒掉了他的衣物。清洁工看到呕吐物后只是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并没有丝毫停止。
最后,清洁工递给了他一叠蓝灰色的衣裤。那衣服已经洗得发白、柔软,可能已经被很多人穿过。衣服的前胸后背都贴有反光条,裤子上沿着裤线到裤脚也都有反光条。上衣左胸前缝了一块柔性显示屏,现在上边是他的姓名照片和身份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