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哆哆嗦嗦跪倒在地上,慌忙高喊:
“小人不敢胡说,君上宁可信其有啊。小人自知说了必是一死,但为了社稷安稳,小人不敢不说。”
头一下一下重重磕在殿上,不多时便见了血花。
“罢了,先起来。若当真如此,先生可否帮朕查出那凶星何人?”
“小人已知,便是那名叫吴瑄之人。”
吴瑄自戍守边关以来,仅功无过,丝毫察觉不出其有异心。西疆又有众多小国皆是因他而降服,齐元帝思了一夜,翌日清晨,驿臣携皇令驾马飞速往西。
自吴瑄携夫人入住王爷府,宾客似城外那滚滚东去的澧江,朝中自上至下,但凡有个官称头衔的,皆是奉了贵重礼品上门拜贺。一个个都是长袖善舞的主,几句贺辞便是翻了新地说出口,舌灿莲花。
唯独少了那身华贵紫服,吴瑄看不见之处,臣子们交头接耳,看来传闻当真不假,沈相不满吴瑄成了圣上眼前红人,正给下马威呢。
也有人长叹口气,看来以后得当心着了,得罪了哪头都吃不着好。虽说这位主成了闲散王爷,但圣上已连着几日召他入宫了,说没些是断然不信的,就怕过段日子,就提到实位了。
众人纷纷附和,对啊对啊,还是两边都紧着些嘴吧。
吴瑄敬完那桌,又过来这边。方才还长吁短叹的几人复又换起笑脸,抱拳恭维几句,仰头饮下杯中酒水,面上皆是醉意盎然。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有个好梦哦~
第5章(上)
有段日子没见,狐狸大姐依旧奔放泼辣,一张魅人的脸如桃花灼灼,映着豆大烛火,更显妖媚。
本应起身相迎,手一撑,却颓然倒回床上,嘴角还是扯起一丝笑来。
“好久不见了。”
红娘看他这样,心里堵得慌,过来替他盖好被褥,
“为何到现在还没进山?”
也不等他回答,又抓了抓头发,急躁道:
“我说过,让你不要化成人形,为何如此不听话呢?如若我今日未来,你可知你会怎样?”
他知道,真气消散,再无可能成仙。
“你老是答我,维持人形几日了?”
“三日,咳咳。”喘不上气,颤着身子咳起来。许是精力耗尽,他无法恢复鼠形,迫不得已托了邻家小孩把红狐寻了过来。
无需多问了,红娘指尖挪动,施法让老鼠现出原形,随后化作狐狸叼着他往远处重影浓黑奔去。
还是那泊灵湖,边上有一山洞,红狐把他放在堆好的干草上。又一纵身,跃出山洞。月色如水,透过叶间缝隙漏下点点银亮,花仙子们美梦香甜,有一道白色身影腾空飞过,怀里抱着的,依旧是那只红狐。
“我刚施法迫他现出的鼠形,他承不住,昏死过去了。”红狐就地一滚,再一看,便是一位绝世美人。黛眉紧蹙,焦急对旁边那人解释。
离元结印探查了一番,后道:
“并无大碍,我之前封了他五十年的修为,他又驾驭不了真气,才虚弱至此。”
“可要留他在此修炼月余?”
“无需,他今夜便跟我走。观里有修道之处,我替他清清浊气。”
几日下来,老鼠便又是那只静不下来的老鼠了。扯着红娘的衣角苦苦哀求,红娘拿他无法,终是放了他离去。臭道士还是挺好的,身子当真轻松爽快了许多,他化作人形也没有之前那般疼痛入骨。
轻车熟路地摸到丞相府侧门,牵起已然脱色的铜环扣了扣,福伯应声开门。
“福伯,沈兄可在?”
“在的,少爷请进。”
推开门,果然又在忙。虽知他是丞相,公事繁冗。老鼠仍是撇了撇嘴,站在红木案旁,垂手磨墨。一室宁静,唯余狼毫落于纸端的轻刷声和墨条碾过砚面晕起墨纹之声。
福伯端着茶点进来,沈苓仍是一言不发,老鼠笑嘻嘻地道谢接过,吃得欢快。一双墨黑的眸直勾勾瞧着案后那人,这人似乎,生气了。
“喂,我来了很久了。”
“嗯。”到底应了一声,老鼠心情好了几分。
“你吃糕点吗?福伯刚送来的。可甜,真的很好吃哦。”像个炫耀手中糖块儿的小孩儿,沈苓板着的脸也柔和下来。
“过来。”
老鼠小心捧着青瓷盘,捻了块桂花糕往他嘴里送,圆溜溜的妖精一眨不眨,里头除了纯质的黑,无半分杂念。
向来不与人亲近的沈相,竟偏过了头,就着他的手咬下。入口即化,丝丝缕缕的甜萦绕舌尖,久久不曾散去。一如对面这人精致的面容,这几日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眼前,一样如墨般的黑瞳,一样精雕细琢的玉容,一样灵动的天真纯稚。众人口里冷心冷情的丞相大人,竟因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几日不出现而有些着恼。
“好吃吧,我不会骗你的。”老鼠笑意吟吟,俏皮神情爬上眉梢。
沈苓作势要再过来咬,却轻轻扣住了少年的手腕,深邃的眸里有一丝从未出现过的复杂,声音却是难得的柔和。
“你还从未和我说过,你是谁?”
老鼠愣住,忘了收回被握住的手腕。
“我......”
“如若不愿和我说,那便只说名字也好。”
老鼠不知所措,方才还笑得开怀的脸上,此时惨白一片,他想低下头去,避开他的追问,却被他擒住了下巴,他清楚地看到沈苓眼里再次盖上的冰冷。院子里少了婆子的八卦议论,风也驻了,没有吹动竹叶发出好听的沙沙声,四下寂静。红木案前,一道白衫,一袭灰袍,僵持不下。
“我...我没有,我也不知道。”白衫少年垂下了眼,睫在轻颤。
“我没有名字,也没有家人,住在郊外陋室,相爷瞧不上的。”一番话说得艰难,呐呐自发白的唇间而出。老鼠有些不自在,想抽回自己的手,反被钳得更紧。
“我晓你不信,可我没有骗你。我生来便是一个人,在一座小山里长大,本想游历天下,还是在这里留了下来。也没人问我唤作什么,日子久了,无名无姓也过得下去的。”世人匆匆,又有何人会真正把他名讳记在心中呢,问了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再逢了几个名字,自己的便会被抛在脑后,再无半分印象,再相见也只道你这人有些眼熟,绞尽了脑汁,仍是记不起该唤作什么。
其实很久很久以前,老鼠问过狐狸大姐,为何三界众生皆有个名字,而自己没有。她道:
“姓甚名谁有何重要的,活着便是最好的证明,来过世间,生得精彩,死得瞑目,也就够了。若有谁记了你一辈子,那便是你的福分,如若无那么个他,就是命了。”
那夜月色如水,本是温柔得让人沉醉,然生生透了分寂寥。那夜风也正好,拂乱了狐狸火红的绒毛,如珠的眼里满是哀伤。老鼠再无法说些什么,因他知晓,红娘的心早已落在他处,百年前,逝去的时光。
思绪尚未收转,力自手腕传来,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重重跌进男人的怀里,手自他引,环住男人的腰。如此亲密的环抱,老鼠从未有过,一时心跳如鼓。明明是个冷得像冰的男人,怀里却是暖得如六月艳阳,唇角翘起,一抹嫣然的笑。早已忘了礼数,忘了所有,再贴近些许,手指攥得更紧。
“日后,我唤你墨云可好?”兰麝凝珍墨,丹砂乃堪掇。如墨般纯粹,如云般挚真。
是讶异地抬起头来看,滚圆的眼一点一点弯下。有什么,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指尖又捏紧了几分,用力点了点头。
“若有谁记了你一辈子,那便是你的福分。”
是天大的福分呐。
后来,你一块,我一块,两人分食了一盘桂花糕,空气里满是甜蜜。冰山轰然坍塌,余的只是,内里久积的情。老鼠从未想到,他人眼里冷漠疏离的丞相大人,竟能温柔至斯,并非露骨外放的情愫,而是那份无微不至。许是眼里有了他,吃完桂花糕,会替他抹去唇角逗留的白屑;散步园子,会不着痕迹地走在临水一侧;红木案后,会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满纸“墨云”。
老鼠不时要去道观修炼,找的理由五花八门。前几日是想起邻居大娘让他回去帮个忙,今日又是忘了有好友到访,好友是个脾气火爆的主,见不着他的人,怕是会把那小窝,搅得翻了天。
“去吧,日后有事出门,只当告诉我一声便可。”沈苓怎会识不破他这些小小伎俩,只这么说了一句,便让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下”部分明天更~
谢谢一直看下来的大家,文笔不好,谢谢大家了
今天是腊八节,一碗腊八粥或腊八饭,热乎乎、暖融融~
第5章 (下)
回来时,皓月当空,群星环绕。齐王朝继先朝盛势,又因圣上骄奢,便是过了亥时,城内依旧灯火通明,东街的赌坊,西街的酒铺,和着城中央的勾栏院,人声鼎沸。老鼠加紧了步子,夜风微寒。沈苓特意叮嘱他加了件衣裳,才放出门去。福伯心思细腻,两人的变化,是看得分明的,当下取了件厚实锦袍过来,替墨云仔细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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