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会脱离他们么?”
“那东西的附于魂魄,魂魄的痛苦,它也能体会,它受不住了,就会出来。”
话音刚落,那人忽然通体雪白,一道白光透体而出。那散着白光的巨鸟一样的物事拼命撞击大钟,想要逃脱。千钧一发之际,大钟倏然一收,变成半个巴掌大的小钟,落在了地上。被附身的人马,也都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那东西,就在小钟里头,你把小钟收着挂在马车上。”
“马车上为什么要挂那么瘆人的东西?”
“那小钟里头的钟舌,便是方才的东西所化。那东西同元力所成的钟不断撞击发出的声音,能震慑大煞之物。”
舒久顿时消了对那小钟的膈应,将它捡了收好。
“咱们走吧,明天白天还得继续赶路。”墨珩本想飞到墨璟身上,落脚,但看见他身上全是泥土,顿时嫌弃得不行,转而飞上了舒久肩头。
巧了,东边儿天上正露了鱼肚白,将官道照得敞亮。
舒久此时精神放松下来,倦意便上了头,直打呵欠:“这东西来捉冥虫,是为了什么?”
墨珩道:“小钟里的东西,是来捕食的。”
舒久大惊:“他们不都是生于九幽之地么?怎么还同类相食?”
“虽然都生于九幽之地,但可不是同类。说冥是九幽之地的虫,这小钟里的东西,就是九幽之地的鸟吧。小鸟吃虫,不是很正常?”
舒久若有所悟,他打了盆井水,一面给墨璟洗毛一面说:“看来九幽之地也如凡间一般,有弱肉强食啊。”
“就是如此。”
舒久将墨璟洗干净了,拎在手上抖了抖,又拿帕子擦了擦,道:“我还以为,他们都跟冥一般是以生魂为食的。”
墨珩斟酌了一番措辞,道:“冥虫大抵是九幽之地最低等的活物了。犯了重罪,因受罚被打散的魂魄会被流放至九幽之地。那些魂魄碎片,就像九幽之地的草。冥虫及其他一些低等活物以魂魄碎片为食。也会有比冥虫更厉害的东西,以冥虫为食,跟人间小虫吃草,小鸟吃虫,大鸟和蛇吃小鸟一个道理。”
舒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自觉长了见识。舒久回了屋,顺手扯了几块布把墨璟包好搁在桌上,自个儿解衣又睡了。墨珩也扑棱着翅膀飞到舒久身侧挨着蹲坐下来阖眼休息。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直到墨璟开始吱吱嘎嘎乱叫,才把舒久叫醒。
舒久瞧着墨璟维持着原形在原地乱蹦,憋不住笑了。
墨璟见舒久笑他,更加生气,上上下下的蹦得更高了。
墨珩道:“被一个不入流的大煞之物扰得连人形都化不成了,也不嫌丢人。”
墨璟垂头丧气,也不蹦哒了,老老实实蹲住了,等墨珩帮他恢复人形。
人形墨璟垂头丧气地蹲在桌上,“爹,为什么那东西能破我识海啊?”
舒久道:“你先从桌子上下来。”
墨璟依言下了桌,在桌边凳子上坐好,还是对自个儿竟然被一个不入流的东西破了识海耿耿于怀。
墨珩道:“其实那东西与其说是干扰识海,不如说是震恐神魂。你魂魄才刚刚稳妥,被它攻击,没有魂魄离体就不错了,不必妄自菲薄。”
墨璟抬头觑了佛宗一眼,颇为委屈,“那爹说我丢人。”
“你在桌上乱蹦确实挺丢人。”
墨璟不说话了,老老实实跟着舒久出去牵马支车,收拾东西。收拾妥当,与了农户银钱,便又上路了。
马车底下挂了个金色小钟,随着马车晃动,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尤为清脆,若是远远得听,还能听出几分空灵。
墨璟上了路之后就一人闷在车里头也不说话,舒久叫他也不答应,掀了帘子一看,竟是入定了。
“昨夜佛宗该护着墨璟的,白叫他受苦了。”舒久放下心来,这才继续驾车往前走。
墨珩若有所思地看了舒久一眼,没敢说只顾着护他把墨璟忘了,等回过神儿来墨璟已经中招了。
“我总不能一直护着他,他今后也会像墨瑱墨琼他们一般,自立门户镇守一方。”
舒久点了点头,叹道:“怀其力,承其责。凤子天赋异禀,想必也肩负重任,佛宗需教养凤子,肯定也不轻松。”
墨珩点了点头,心虚地应下。
越往前走,人也渐渐多了,舒久又问了一遍路,打听了再往前去会到哪里,确定自个儿没走错之后,才继续驾车往前。
官道上来往的人多,墨珩怕引人注意,便改用神识与舒久说话。
“叶山在北边儿,眼下方向是没有错的。”
舒久不以为然:“这不是怕绕了原路么?我们脚程本就慢,再绕远路,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墨瑱?”他自顾自说话,在旁人看来,便是自言自语,好在他在人群中也不见得显眼,说话声音又轻,也不曾引人注目。
墨珩道:“我们又不着急见他,慢些也好,若是能在明年开春才到地方,那也挺好。”
舒久也乐了,“那时候刚好能瞧着桃花儿,也不知他种的桃花长势如何。既然不着急赶路,等到了润城,可以小住几日。”
“润城?”
“咱们快到润城了,是个不错的地方,听说润城的温泉,是为一绝。”
墨珩兴致寡淡,他天性不爱沾水,见舒久想去,只得顺着说了一句:“那便去看看吧。”
一行人到了热热闹闹的润城,寻着了落脚歇息的地方,墨璟也不入定了。这才将芥子里头的玄参跟箫雨生放出来。玄参醒了,在芥子里头坐着,不知偷偷抹了多少次泪,出来的时候眼睛泡子肿得核桃那么大。箫雨生耳朵里的瞌睡虫还在,他还睡着。
舒久一算,箫雨生这已经睡了两天一夜了,自打跟着他们出来就少见醒着的时候,很是亏欠,但撤了瞌睡虫,他闹腾起来又拉不住。斟酌了一番,决定先不撤,等收拾妥当了再叫他起来。
玄参一出来看见墨璟,那不得了,憋了好久的泪又下来了,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舒久墨珩都嫌得不行,就墨璟不嫌,一面给他擦一面安慰着,还去找冷水给他洗眼睛洗脸。
等把玄参收拾成个体面人儿了,舒久已经问好了泡温泉的去处,去了箫雨生身上的瞌睡虫预备一块儿泡温泉去了。
第58章 润城小汤
这地方的池子,一个一个的分着,小小的。小池子散落得像随手洒的一把石子,池子与池子之间要么隔着一副竹帘,要么隔着奇石假山,布置得还颇有几分雅致。
不管什么东西,亲了水,就叫人觉着润。比如这温泉池子里的石头,看着都比普通的石头亲润腻滑。舒久坐在池子边上,泡得浑身都轻飘飘地舒坦。隔了一道假山,那边儿的池子玄参、墨璟跟箫雨生正在打水仗,热热闹闹的,这边儿都能听着嚷嚷。
舒久本想带着箫雨生的,奈何墨珩非要跟着他,箫雨生怕墨珩墨璟,他喜欢舒久跟玄参。哪怕墨珩眼下是个煤炭球儿,他还是怕。墨珩跟着舒久,墨璟跟着玄参,让他自个儿选池子,他也是犹豫了好久才选了跟玄参一道。
“墨璟他们这么闹,会不会打搅旁人?”舒久听着隔壁的动静,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小孩子跟小孩子一起果然还是热闹。
“不必,我用元力把别处都隔开了。”墨珩答得很快,但有些含糊,煤炭球儿正低头啄食温泉边儿上的点心,软糯的云片糕,很是甜腻,煤炭球儿啄了几口,又改喝茶水。
舒久舒服得长长地叹了一声,伸了个懒腰,“佛宗不下来泡泡水么?”
“我在泡。”
舒久一愣。
“我在后山泡。”
舒久听罢,忍不住笑了,“佛宗这几日独自一人在凤凰内山,可还好?”
“尚好。也算不得独自一人。”毕竟还分了一半神识,与他们一道。
舒久在水中翻了个身,他寻了块石头趴着,双腿顺着水的力道在水中浮浮沉沉,“佛宗当初为何要在凤凰内山呢?以佛宗的身份,哪怕以六界之尊自居,想必也无人敢驳。在九十九重天上也该有一席,又为何要在凤凰内山呢?在凤凰内山,佛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是在九十九重天上,会好一些吧?”
煤炭球儿眼都直了。
舒久身形清瘦颀长,约莫是修成了冰肌玉骨的缘故,那身子莹白如玉,肌骨匀亭……总之就是很好看。如今他趴在石头上头,长发散在身侧,清瘦匀亭的脊背一览无余,一双修长的腿在水中浮沉,也能看个隐约。
舒久等了片刻也没听见墨珩回话,便回头叫了一声,“佛宗?”
煤炭球儿一个激灵,回神之后,仔细想了想方才舒久说的话,回道:“三万年前天道崩毁之后,就已经没有什么人,跟我说话了。至于我为何要在凤凰内山,想必是我为了封印凤凰始祖的怨气。后来不知怎么的,把这事儿给忘了。”
墨珩说得平和,毕竟对他而言,独自一人度过的时间,实在太长太长,长到在他眼中,有人陪伴的时间,才是真的很短很短。
三万年啊……舒久没办法想象那是多么漫长的时间,他只是回想了自个儿独自一人生活的那么些年,只有短短的几十年而已,只有几十年,他就孤独得要死,佛宗独自一人度过了三万年啊,“三万年……佛宗不寂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