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璟很是不理解舒久所为,问道:“她魂魄都已散,再不入轮回。又何必再管这一副皮囊?”
舒久答道:“我们为人,多数都说入土为安,这既是照料死者,也是慰藉生者。”
墨璟凝眉想了想,没懂。但还是憋着没问。
舒久一行稍稍休息一番,便又上路顺着官道往叶山去。看时辰,在这玄婴山下,也就耽了一个时辰,若是脚程快些,晚间还能到下一个村子落脚。
官道上头还是覆盖了一层死气,只是比之前薄了些。死气覆盖之地,草木不生,死气散去之前,会一直都是死地。但假以时日,周边的生机会慢慢向此处延伸,最终将这片地方覆盖,让它恢复原先生机勃勃的模样。或许需要十年百年,但总归,会好的。
墨珩将分在那小煤炭球儿身上的神识收回来,他本尊正在凤凰内山书阁里头呆着。这一次舒久带着玄参墨璟下凡历练,他是存了私心的,他原本没有让墨璟玄参这么快下山的打算,但听说了暝山老鬼之后,他便按不住了,正好墨璟魂魄也稳当了,又出了箫雨生的岔子,他便趁机定下了下凡历练的事情。
眼下这一只冥,还真是意外之喜。墨珩摊开掌心,掌心上方倏然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圆球。其实那只是一层元力形成的结界。于佛宗而言,一掐就破;但于里头的冥而言,就是铜墙铁壁金汤坚冰牢不可破。
他在墨璟烧掉冥之前迫它吐出了吞下的魂魄,再将它拿下。墨珩找了个葫芦,将冥收了,顺手贴了个封条,搁在了木架上,那木架,重重叠叠排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木架上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葫芦瓶子,大多都贴着封条。
盘古开天辟地之时,气之清者上浮为天,气之浊者下沉为地,尤浊之地,是为九幽。地府便在九幽之上黄泉之下。
九幽之地也如凡间一般能生出万物,只是那里生出的都是煞气戾气极重之物。冥便是九幽之地生出的虫,一寸来长,通体漆黑,无目有口,能以魂魄为食,食魂之后会涨大数倍。若给它封上一层特殊禁制,它便会将吞入的魂魄再吐出,且再吐出的魂魄,纯净无暇,可再入轮回。
地府便驱使这样的蛇,送被坏了命格不得好死,怨气深重,不肯饮孟婆汤的魂魄,再入轮回重塑命格。
若舒久执意要入轮回,那么,他便用这冥,给他一个轮回,百世千世万世,只要他墨珩还在,就能如他所愿。
只是,地府冥虫出逃一事,尚须追究。
墨珩心念一动,振翅而起,一振翅,便划过万里。
地府秦广王见佛宗驾到,第一个念头,便是自打佛宗接了那道士的神魂回去,来访地府的次数,比前几千年加起来都多啊。
当年还是佛宗拎着把他按在了这个位置上,没知觉,都好几千年下去了,据说自打地府像模像样,轮回也给扶起来之后,佛宗便鲜踏足地府。
据说在他这一代十王之前,还有一代十王。那十王是三万年前天道崩毁之后被佛宗寻来的幸存者,什么玩意儿都有,还有一棵树来着。眼下这棵树是天上的青木神君,管全人间的花木。
他自个儿翻阅这些典籍的时候,都觉着三万年前的佛宗,挺不容易。
因了秦广王这些个念头,故而他来迎墨珩时,神色带了几分沉痛。
墨珩一愣,道:“本宗渡来的魂魄,不能投胎吗?”
秦广王也一愣,佛宗大老远来一趟就为了这个?但也赶紧回了话,“是地府疏漏,竟未察觉,数万魂魄已在地府,只是尚需一一对应名册命格,才好安排投胎,恐怕还得再等一阵子才能全数再入轮回。”
墨珩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地府十王多多费心。”
秦广王道:“职责所在。”
墨珩这才举步踏入鬼判殿中,自顾自坐下。
秦广王亦步亦趋,心中已掀起滔天巨浪。佛宗素来嫌弃地府晦暗幽森煞气阴气太重,从不在殿内久留,能一句话说完的事儿绝不多一个字儿说完就走。这回得是多大的事儿,都让佛宗在鬼判殿内坐下了啊!
秦广王自个儿也上了殿,到殿主之位上坐着,就是不敢粘牢椅子,一直提着呢。
佛宗道:“我在凡间遇见了冥。”
秦广王差点儿给佛宗跪下了。妈的前段时间九幽封印松动那么大的事儿您老不知道嘛?天上地下都他妈为了跑出去的几个东西呕心沥血地要抓回来啊,您碰上的只是个小玩意儿啊!近百年人间那么乱就是因为从九幽跑出去的玩意儿还没抓完啊!
秦广王措辞一番,才道:“之前九幽封印松动,有些东西趁机逃脱,至今地府仙班都还有人为了这几样东西在人间奔走。”
墨珩全然不记得此事,便问:“那是几时的事?”
“两百年前。”
哦……那会儿他正忙着照拂墨璟,没顾得上,时日一长,他又涅槃了一次,就忘了。
“我知晓了。”墨珩这么应了一句,起身出了鬼判殿,再次振翅而起。
双翼带起的风,恰好将赶出殿外相送的秦广王掀翻在地。
秦广王在地上趴着,将“佛宗是天道崩后的六界之主”一句在心中默念三遍之后,才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指着天上骂:“墨珩!起飞你他妈能不能看着点儿!”
念那一句话的功夫,刚好够墨珩一振翅。他三振翅的功夫,已经到了凤凰内山。
第56章 女音男相
墨珩回了凤凰内山后,又回了书阁,合眼,分了神魂往舒久身畔的煤炭球儿身上。一睁眼,眼前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倒是能察觉贴着自个儿的,舒久的心跳声。
墨珩在舒久怀中蹭了蹭之后,才开始扭转身体试图往外钻。待他探出脑袋来时才发觉,天已经黑了,舒久已经睡了,身畔还四仰八叉地躺着个墨璟。这地方,恐怕也不是客栈,只是农户,想必赶路到此时天已经黑了,再寻客栈还得再走好一阵子,这才在此处歇脚。
桌上还留着点心和清水,想必是给他留的。其实这煤炭球儿是他的一根羽毛所化,吃不吃都无所谓。但舒久既然备下了,那便,不辜负他的心意吧。墨珩扑棱着翅膀飞到桌上,啄了点心,喝了清水。这村子离着玄婴山不远,在此处,他都能觉着那玄婴山传来的死气。
煤炭球儿合眼,神识外放,探了探马匹与马车的所在,被元力护持的马匹也在后院睡下了,马车解了搁在前院,芥子舒久还随身带着,里头的东西跟人都好端端。墨珩稍稍放心,将神识收回,再度合眼休息。
墨珩以前一直觉得自个儿命太长,天地悠悠,于他而言,实在太大,又实在太小。几万年间,能叫他觉着有些牵绊,只有墨璟。如今除却墨璟,还多了个舒久。他一开始对舒久,只是亏欠而已。舒久有大好的命格,是仙命圣身,若非出了凤子与他融了魂魄一事,想必,舒久如今也该如常青一般,占着个山头逍遥自在当自个儿的仙君。当时只是亏欠,但如今,他见不得舒久不高兴,见不得舒久有求于他的眼神,见不得舒久跟旁人亲近,见不得他不好,也见不得舒久不在他身畔……这想必已经不是亏欠了。
墨珩很困惑,因为不清楚这不是亏欠的态度,究竟指向了什么,也不清楚这态度,于他自个儿的佛心,会否有影响。见了舒久之后,他的犹如平湖的心境屡起波澜,他竟寻不见法子去平复。他能做的,只是不在意,不去看。但是波澜总在那里,不是不去看,就不会在了的。
有东西来了,带着玄婴山上的死气,还有极厚的煞气。
煤炭球儿倏然睁开双眼,扑棱着翅膀飞到舒久额上,一面拼命拙他,一面叫他,“舒久!舒久!赶紧起来,有东西过来了!”
舒久正在做梦,他恍惚正在海边,有和煦的海风和柔软的海浪,天上还有雪白的海鸟。后来不知怎么了,海鸟全都一股脑儿扎下来叨他的头,他手忙脚乱地赶,挣扎着起了身。
舒久豁然起身,把墨珩吓了一跳。
“佛宗……”舒久按住自己脑袋,原来是真的被叨了。
墨珩道:“把墨璟叫起来,有东西过来了。”
舒久只得把墨璟摇起来,墨璟一睁眼,就骂了一句:“妈的,煞气好重。”这一骂,吓得舒久一激灵。
“能察觉出是什么么?”舒久被墨璟拉着往前跑,今儿月亮半圆不圆的,不是很亮,不太照得清前路,而且,舒久此时也察觉了前头有非常浓重的煞气和死气,搞得他浑身汗毛倒竖很不舒服。
墨璟带着舒久跑到村口,正巧村口有个大石碾子,二人便藏在石碾子后头露着个头看着村头的官道,他们就是顺着这条官道从玄婴山下走到这个村子的,官道上过来的东西,应该也是从玄婴山那边过来的。
“这东西,感觉像瘟鬼,但又似乎不是。”墨珩仗着外形方便,飞到前头去看了看,又飞回来落在了石碾子上,“那东西好像把玄婴山的死气都吞了。它跟瘟鬼一样带了很重的瘴气和毒,但瘟鬼,不会吞死气。”
“吞死气的,那不是尸魔一类的东西么?”舒久埋得死死的,就露着一双眼睛,眼风顺着石头碾子往前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