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珩仔细想了想,发觉他能记着的他独自一人的时光少而又少。能记着的,大多是关于舒久与墨璟的,还有少许,是当年扶天地灵根时,照顾四方神兽时的,“还好吧,我记不清了。”
“幸亏佛宗不记得。”舒久侧过脸,脸颊枕在石头上,对着煤炭球儿笑了一笑,笑涡跃然。
墨珩生生看出无边清媚。风景独好啊,风景独好。
舒久泡的差不多了,自个儿收拾妥当了去叫墨璟他们,那边儿三个玩儿累了也老实在池边坐着歇了。玄参与墨璟坐在一处,萧雨生噘着嘴,坐在另一处。萧雨生一看见舒久,立马告状,“他们俩欺负我,两个打我一个。”
舒久无奈,安慰道:“我来教训他们。”旋即换了个严厉的语气冲着玄参墨璟道:“说了多少次了,你们一块要好好照顾雨生,怎么能欺负他?”
墨璟唯唯诺诺地应了,玄参见墨璟应了,自个儿也低头小声应下了。萧雨生这才高兴了。
一行收拾妥当再回客栈时,天色已然擦黑。这回也是两间房,萧雨生跟舒久一间,玄参墨璟一间。舒久问客栈要了一副铺盖,打了个地铺。
“你怎么不让萧雨生打地铺?”
“雨生心智如孩童,哪有让孩子睡地铺的道理。”
煤炭球儿白眼都翻上了天。
舒久无奈。于墨珩而言,萧雨生,只是他钓鱼的饵,他只要能活到鱼上钩就可以了;但于他而言,萧雨生是个活生生的人,便纵魂魄不全,只要还活在他身侧,就总是一份记挂。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舒久醒后瞧了瞧时辰,赶巧儿在辰时前后,顿时精神一震,要叫箫雨生玄参墨璟他们起来一起去吃个早茶汤。
小汤阁子,这地方,听名儿还以为是个澡堂子,其实是个饭馆儿。卖的饭也讲究,只卖一顿早饭,巳时就关门歇业。但这地方的早饭,讲究。
酥点炸得脆而不腻,蒸糕蒸得滑而不黏,口味清淡,配上一碗炖得稠稠的,大料放得足足的豆腐丝儿小菇汤。
一块嫩豆腐,下轻刀切成头发丝儿粗细的丝,再配切得差不离儿的小菇,牛骨做底熬出来的汤,喝着别提多带劲儿。
眼下,舒久便坐在茶棚底下,后背挨着五大三粗的汉子的后背,喝着这么一碗汤。玄参墨璟箫雨生都不肯起,他又怕耽功夫,便独自一人来了。
万万没料到这著名的小汤阁子,是个看着颇为破落的饭馆儿,里头摆不下三张桌,反倒是外头,搭了三间大茶棚,挨挨挤挤坐满了人,满得跟小池塘里头夏天密密匝匝的荷叶似的。舒久端着碗汤,叼着个炸酥饼,辗转腾挪了好一阵才寻着个落座的地儿。
煤炭球儿还落在他肩头,偏头瞧着舒久喝汤吃酥。墨珩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你浑成的冰肌玉骨,还吃这些东西,也不怕坏了修行。”
舒久也知道这是佛宗与他传话,旁人听不见,也小声道:“眼下,我是个凡人,有些口腹之欲也是人之常情,佛宗多多担待?何况,这东西,确实是好,美食有如美景盛情,不能辜负。”
煤炭球儿白眼又翻上了天。
舒久美滋滋喝完汤吃完酥,咋了咂嘴,心说还是凡间的东西来得更有烟火气儿。当年他修道年纪早,人间烟火食得还没几年就辟谷断食了,师门严劫凡火,除了丹药灵茶少有能入口的东西。如今难得还能再生为人,可不能辜负上天垂怜。
吃了汤,舒久又去买了点儿别的吃食,生怕箫雨生他们记恨自个儿吃了好的不给他们带,沿街往前头走,走着走着就越见热闹,舒久抱着一堆吃食也上去凑热闹,好容易挤到跟前,才发觉凑热闹的都是在看一张榜。
那榜纸,雪白洒金的,黑字儿在上头尤为鲜明。上头说要招个大夫,治好音王妃的失声之症。
舒久看着榜,咂咂嘴,“失声之症不是喝点儿药歇歇嗓子就能好的么,怎么着还贴了个榜来找大夫治?”
“要是寻常大夫若能治,还贴什么榜?”旁边有人搭话。
“倒也是这个理儿。”
“听说以前音王妃容貌虽秀丽,但是个哑巴,后来不知怎么了忽然得了声音。”
“岂止啊,听说她的歌声悠远清亮,闻之如空山鸟语。就是靠着这一把嗓子才当了王妃。”
“嘁,说得跟你听过似的。”
杂七杂八的议论就起来了,舒久墨珩都听了个大概。
“舒久,把榜揭了。”
舒久一愣,“咱会治吗就去揭榜?”
“你先揭。”
舒久只得揭了榜,折叠整齐了塞进怀里。
看热闹的一阵哗然。
舒久揣着榜,抱着满怀吃食,一路往回走一路还挑着小零嘴往嘴里放。
煤炭球儿看他吃得高兴,也知道这是要补他早年没吃上的份,便也不劝了,反倒提起了另一件事儿,“我觉得那音王妃应该和钟舌有关。”
舒久点了点头,“我后来想了想,也觉着应该是这么个理儿。音王妃该是被钟舌俯身之后才会说话唱歌的。那钟舌,应该是九幽之地的鸟吧,叫声恐怕也很好听。”舒久琢磨着若是九幽之地的东西也能修成人形,那大鸟想必能修成个白衣翩跹,姿容绝色,歌喉犹如天籁的女子。
墨珩道:“男子也说不定。”
舒久一惊,“我就想想佛宗也知道?”
墨珩在舒久孕育凤子时在他身上下了个隔绝他神思的禁制,后来忘了解。若是能记着解开,舒久那三百年的苦楚,便可以不受。他最近想起此事,这才将那道禁制解开。
原来便纵舒久没有怀着墨璟也没有凤魂凤魄在身,还是可以叫自个儿察觉他在想什么。
舒久乐呵呵地吃完点心,把裹点心的干荷叶扔了,掸了掸身上的屑,抹了抹嘴角的渣,收拾的不见一点儿差错,这才拐到客栈所在的那一条路上。
远远就瞧着客栈让兵给围了。舒久一惊,心说这是什么人犯了什么事儿了惹得兵都把客栈围了。他记挂墨璟他们的安危,排开瞧热闹的人挤了进去。
“你就是揭了榜的?”人高马大重甲加身的汉子立在跟前,跟堵墙似的截住了去路。
舒久一行被接进王府,待如上宾。
舒久怀中的零嘴在进王府之前被分了个干净,舒久还挺惦记一样花生酥,又脆又香的还没吃几个就让分了。也不知啥时候能再买着。
进了王府,安顿下来,有彬彬有礼模样娴静的丫头来说王爷暂时忙着,等明日再见他们安排给王妃诊病,请他们在王府小住。
煤炭球儿偷摸着出去飞了一圈儿,回来之后,往舒久肩上一歇,就道:“这王府里头有不得了的东西!”
第59章 朝菌蟪蛄
舒久正带着墨璟玄参吃点心。萧雨生不愿意跟墨璟坐一块儿,自己拿了一大块米花糕就跑到珠帘后头,坐在矮榻前的脚踏上躲着吃。
舒久吃了几块花生酥,觉着还是街头买的更有味道。这王府里头的,总觉着差了那么几分人味儿。煤炭球儿忽然跳出来说了这么一句,险些叫他呛着。舒久赶紧喝了口水顺了顺,这才问道:“佛宗看见什么了?”
墨璟玄参二人也不约而同将手中点心放下了预备好好听着。
煤炭球儿道:“这王府里头,有几间屋子,也不知是干什么的,戾气煞气冲天,要不是刻意压制,三十里外就能看见。这么重的煞气,能压制得我到跟前才能察觉,你说是不是不得了的东西?”
舒久推敲了个中关节,觉得墨珩所言甚是有理,便问:“佛宗以为那是什么东西呢?”
煤炭球儿在桌上来回踱了几步,舒久瞧着煤炭球儿背着翅膀,来回踱步的模样,忽得就觉着想必佛宗此时也正凝眉垂首,不自觉得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不过这煤炭球儿踱步踱得摇摇摆摆老气横秋的,差点儿叫舒久笑出声儿来。
“我估摸着也是九幽之下的东西。而且是个比钟舌还厉害的东西。”墨珩踱了半晌,这才给了个答案,他察觉到的煞气戾气,跟钟舌身上带得非常相似。九幽之地的煞气,跟凡间地府能产生的煞气不太一样,九幽之地的煞气,更冷一些。
“那咱们,要不要把钟舌请出来问问?”舒久语不惊人死不休。
墨珩道:“其实放出来也可以,就是怕它暗算咱们几个,而且,钟舌若是不附身在人身上,恐怕没法说话。”
墨珩墨璟二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珠帘之后,抱着一大块儿米花糕蹲坐在脚踏上啃得正欢的萧雨生。
玄参小声道:“这,恐怕不太好吧?”
舒久心里其实也觉得不太妥当。
墨璟道:“除了娘和他,都不是人。”
“那让它附身于我,不行么?”舒久小声问道,他心里清楚这问出来了肯定要叫佛宗驳回,故而说得底气十分不足。
“若是让它附身于你,它很可能,就出不来了。”墨珩若有所思得看着舒久,“你虽然还拿你自己当人,但你这幅身体,已经不算是人了。”
这话说得舒久不膈应那是假的。倒不是说他不肯认,只是“你现在其实不算个人”这么个说法,听进耳中,实在不是那么个事儿。舒久叹了一声,“那就算了,让箫雨生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