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他花九戚一生恣意纵横,最后也不过落得个黄土埋骨,顶多再加上点落雪凄凉罢了。
能留个全尸、有这么一方土地,大概就是这座城对他最后的尊敬。
呵,对一个魔头的尊敬……
一边的仙人看看喝酒的少年,拿起了少年身边的伞。
少年淡淡瞥了一眼仙人,没有说话。
仙人撑开纸伞,只见原本乌黑的伞上莫名反射出几缕光线。仙人把伞面对准阳光,就见伞面上每根骨架的位置都写着一行字,仙人撑着伞转了几个角度,看完伞面上的字。
除却连他都熟知的万年前就有的仙门无极仙宗,还有现下的武林十大门派甚至是东西两厂等的名号,只是有些还在,而有些已经被划掉,似乎在武林上也再没有这些门派的踪迹了。
仙人无所不能,现在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呐,你叫什么名字?”仙人问他。
“花容。”少年又灌了一壶酒,淡淡回道。
“花容?”仙人轻笑一声,“我猜你还有个妹妹叫月貌罢,你的长相倒是对的起这名字。”
原来是魔头之子。
仙人这样想着。
少年没有接话。
仙人转转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继续道:“本仙人替你报仇,你就陪本仙百年如何?”
——仙人的承诺有时比魔鬼更具诱惑力。
——予你百年寿元,替你报仇。
“不必。”
“怎么不必?你是不相信本仙的能力?”仙人挑眉,“要知道本仙可是挥挥手就可以让他们灰飞烟灭。”仙人的语调足够高傲。
这是仙人的魄力,也是事实。
“而你……”仙人抽出伞柄中的剑,睥睨少年,“凭着这把没有丝毫灵气的剑,和一具肉体凡胎又能做的了什么呢?嘁。”仙人的耻笑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可是那又如何呢?
少年丝毫没有心动。
他就是背了花九戚这个债,毕竟花九戚是唯一陪过他的人;是唯一带他游遍大陆、教他武功的人;是唯一对他以命相换的人;是他唯一可以称为父亲的人啊……
花九戚为人强悍,武功更是霸道,所有人都忌惮他,收服不了,便要让他消失。
如此、便有了魔头一说。
花九戚虽不是什么大好人,但一生也绝对称得上是问心无愧。说是魔头、简直是无稽之谈!
花九戚因强大而亡,那少年便要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能颠覆这片大陆,强大到花九戚九泉之下能够心安!
什么仙宗、什么十大门派、什么朝廷,什么东厂、都将成为花九戚的陪葬!
这便是少年的执着。
杀父之仇,岂容外人染指!
仙人了解少年的执着,却不愿就这么轻易答应,仙人嗔怒道:“本仙说替你报仇,就容不得你拒绝,这是本仙看得起你!你却不识好歹,就不怕本仙杀了你解恨!”
仙人微怒,一双美目就更显灵动,潋滟的红光几乎要灼痛人的眼。
少年直直看进仙人眼底,仙人眼中还是只有他,仿佛他就是仙人眼中的唯一。
少年只是淡然的、如九天泉水般悦耳冷然的嗓音流淌而出:“你不会。”少年笃定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些许坚定。
仙人想,这大抵就是少年意气,脱不开单纯,却是单纯的可爱。
仙人不知道,正如仙人看透少年过往一般,少年自然也看透了仙人,那是一位纯粹到了极致的仙人,他身上甚至没有一丝血气,惊艳霸道却惹人心怜。
“呵,你就那么确定?”仙人居高临下,剑尖抵在少年咽喉,一股来自仙人的强大威压同时席卷而来,几乎能让任何凡人立刻跪下以示臣服。
少年咬牙,丝毫不动。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衣袂飘扬的貌美仙人与胆大妄为的英俊凡人对峙,世界似乎都变得缥缈,唯余这二人,好似成了世界的中心……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次考验,双方都足够聪明,也足够理智,都不会允许随便一人在自己身边——即使是仙人。
仙人的一时兴起终究不过是一时。若论永远?仙人的永远又岂是凡人可以承受的?
终于,少年的脖颈渗出血丝,仙人缓缓放下了剑。
血滴在雪上,绽成一朵妖异的梅花。
“你记住了,本仙只饶你这一次。”终究是仙人妥协。
少年仍是坐着,喝下最后一口酒,站起来拿过仙人手中的剑放回伞中踉跄一下继而缓步离开……
这是少年的态度。
识时务,却并不代表软弱可欺,他永远不会受制于人。
而仙人自然也跟着飘去。
无所不能就是仙人为所欲为的资本,他有自己的选择,在他失去兴趣之前不会有任何改变。
☆、清流
清风翠竹荫,流影朗月清。
蓬城往南一个月左右的路程有一大镇,是距蓬城最近的一个颇繁华的镇子——清流镇。
自那日过后,仙人和少年之间就像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和平相处。少年回到蓬城中只带了几壶梅酒,就和仙人一起赶往清流镇。
清流镇镇如其名,镇中人俱是些学者大家,离京远,颇有种前代贤人所言“迁客骚人多会于此”的意味。
此镇人不练外家功夫,在这天元大陆上倒也算独树一帜。只是镇中人尤善琴棋书画,更是研究以四艺驭气,笔墨琴音俱可化为杀人利器,武力不弱,更有甚者在江湖上亦有极高的地位。
仙人随着少年来清流镇一处客栈落脚。
这客栈倒是奇妙,用的是即便在凡界也显得古老的木质结构,几根特殊材料的主梁撑起整个房屋,建的极高。楼内亦另有玄机,几丛翠竹环绕使得即使门窗大开也不会有狂风肆虐,同时也添了几丝文人之气。
人们常说,文人爱竹。
客栈名曰不俗,是楼内那些青衫儒士最爱提及的地方。
盖因君子尝曰:无竹使人俗。而掌柜却另辟捷径,门上匾额竟写着一个大字——俗。
然这字起笔看似愚钝,却收笔出锋,字形欹侧,一笔一画间反差碰撞,锋芒毕露!洋洋洒洒于匾额之上,透着一股近乎于“道”的气息。
堪称一句不俗!
必是哪位善用墨笔的大能所书!
而敢用这块匾作为客栈名的掌柜,定也是位极高傲之人!
的确,不俗的掌柜是个颇有名的人物,神秘而强悍。不俗开遍了天元大陆,为三教九流会聚之地,人多了,矛盾自然也就多了,但却从未有人敢在不俗闹事,不单为那神秘莫测的掌柜,也为了那些个武艺高深的护院,不论何人,只要在不俗闹事,大多都是遍体鳞伤的倒在不俗门外,卷起一身尘土,至今无一人破例。
少年来此却不是为这客栈的名气。
少年虽初入江湖,但做事张扬,又是打着为花九戚平反的旗号行事,知情人只略微一想,便也能猜出几分缘由来——花九戚在当年也算是浪荡风流,不管是他的实力,还是容貌,都给了他这个资本,更别说即使在江湖朝廷两方的煽风点火栽赃污蔑下,也还有那么一群人不承认这个魔头的称号,在当时风头无二又有一群死忠粉的花九戚能有几个孩子,实在算不得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大概是魔头花九戚的威胁实在太大,但凡由与魔头扯上关系之人,便会被视为各方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除便一日难得心安。更别说江湖上竟出现了一个疑似魔头之子的年轻人,毋庸置疑,对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来说,所有可能的威胁都必须被扼杀在摇篮里,不能有一丝成长的机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少年本就是冒险回到蓬城,加之没有刻意掩盖行踪,被人发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如此,从蓬城到清流,便带上了甩不掉的尾巴。然那些人也不过是被利用的一群喽啰,便是一一屠尽也毫无意义。少不得留下几个用来顺藤摸瓜,好牵出背后的大鱼。唯一的麻烦便是这喽啰好似用之不竭,源源不断的找麻烦着实令人烦恼。
仙人倒是无所谓,只是强悍如少年也经不得这样消耗,只得暂住不俗,好暂得安宁。
少年斜靠在床上,想想来此的原因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无奈。
纵然前几次追杀有少年的原因,可这次在城中被发现对于少年来说却着实是个乌龙。
这件事还要从刚入城说起。
之前也说过,清流镇是个颇繁华的城镇,而不俗所在更是清流镇的中心。这本没有什么奇怪的——除却对于仙人。
大抵是因为仙人久不出世,这世道变得过快,勾起了仙人几分好奇。仙人竟解除了对凡人的障眼法,也学着凡人走在大街上——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那就又不得不说起一件事,少年名花容,长相颇为俊逸风流,尤其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独特双眼,即便少年遮掩了面容,也只需一个对视就足以令人难忘。用仙人的话来讲,就是对得起这个名字。只是少年低调,又用一身黑漆漆的袍子把自己从上裹到下,所以从未因容貌引起多大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