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影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无名已在楼下等了他半个时辰。随意吃了些饭,两人便从南泉出发了。
行了数日,傅月影恍然回神,拦住无名的去路,目光灼灼,“你为何要去寻转魂鼎?”
无名愣怔片刻,显然没有料到傅月影会忽然毫无征兆地问起这个问题。
“你想救夏莲生对不对?所以你才要跟我一起去天目密林。”有时候他也不笨,就是反应慢了点。
无名别开脸,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话,“他已死了十二年。”
“……”所以,时间太久了,救不活了么?傅月影是这样以为的,无名也想让他这样以为。
提起夏莲生,傅月影就有些气不过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死人生气,尤其是越了解无名对他的感情,他就越厌恶、妒恨夏莲生。
两人一路南下足有月余,无名终于勒住缰绳,指着前方的一座小镇叹道,“前面即是边陲了。过了玉浮镇,南下百里就是天目密林。据说那片林子比仙渡山要诡异的多,你若想走,还来得及。”
“走?”傅月影回头看看空旷无人的官道,笑了笑,“小爷来都来了,岂有回去的道理?”
两人策马缓缓前行。这一个月,还真没有好好欣赏过一路的风景。此时蔷薇色的云朵轻舒漫卷,在寂静无人的路上投下淡淡的云影,傅月影见无名的身形在云影下忽明忽暗,心里没来由地惆怅起来,就算同行,他们到底不是一路人。
无名啊,适合长河落日圆的漠北,适合此刻这空无一物的旷野,而他呢?喜欢烟雨迷蒙的江南,还有处处莺歌燕语的青楼牌坊……他们之间果然是天壤之别。
玉浮镇一非边塞要地,二非互市贸易区,加之往南三百里人烟稀少,所以县城的规模还比不上奉天周边的镇子。
两人一直策马走到城中,才看到一家破落的客栈。无名一跃而下,将马牵到马棚,傅月影见他车马劳顿了一个月,还是这般轻盈灵活,顿时便不甘心了,且不说累与不累,光是一步莲花的毒,就够他受的了。反观无名,竟无从前半分的隐忍。
他踩着马鞍,脚下一滑,差点摔在地上,幸好无名手快,扶他一把。“小心。”
傅月影盯着他,深道:“这一路见你身轻如燕,你的毒……莫不是解了?”
无名点点头,并未否认。他也不知道为何不愿将已服了七石膏的事告知傅月影。大约……是怕他咋咋呼呼,喋喋不休吧。
傅月影虽对无名解了毒颇感高兴,但对他瞒着自己,还是心有介怀,“如何解的?我竟不知。”
“我的事莫不是件件都要告知你?”
傅月影听了这话,直觉鼻酸眼热,无名到底还是把他当成无关紧要的人,索性甩开手,进了客栈。晚饭时,也不见他出来。无名端了饭敲响门,“你若再不吃,厨房里就没东西可吃了。”
成天赶路,哪有不饿的道理?傅月影“哐”地一声开了门,夺过无名手中的方盘,气呼呼地放在桌上,震的茶具清脆乱响。
无名依在门框上,看他气鼓鼓的样子,摇摇头,“没有给你解药,所以你在生气?”
傅月影瞪他一眼,“谁是因为这个了?”
“既然不是,那就吃完饭早点歇息吧!”
“你!”傅月影气到心肝乱颤,他三步并作两步拦住无名的去路,“你能解毒,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生气?我生气是因为你竟然什么都不告诉我!好歹我们也共患难过那么多次,你却从没有把我当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从无名的嘴里说出来,仿佛自带着某种嘲讽,“所以呢?”
傅月影将头一仰,正对上无名的视线,“你要么与我做朋友,要么与我做相好……”
“……”无名伸出略显苍白的手指,推开傅月影的手臂,淡然道,“我觉着你更适合做梦。”
“……”
休息够了,第二日两人开始南下。
一路狂奔了五天五夜,除了必要的睡眠休息,他们都是在不停地赶路,两人极少再有交流。
不知是无名骑术好,还是他的马比较快,一路上总是他在前面,傅月影默默地跟在后面。
第六日,两人来到密林前。无名下马,回头对傅月影道:“我们徒步,将马留在这里。”
“万一马跑了,荒无人烟的,我们怎么回去?”
“烈焰会等着我。”傅月影见他说得极为肯定,也没多做辩解。
忽听无名又道:“若想回去,现在还来得及。干粮和水都很充裕,最重要的是银狐识途,它能带你回去。前方会有什么,你我都不知道。若遇到危险,我会先求自保,你没有武功,恐怕……”
“……”他的意思是危险时刻,未必会保护他?傅月影只觉得心口犹如被无名的那支小金箭射中,他略显失落地叹了口气。“我不会回去!你也不用管我!”
无名点点头,拍拍烈焰和银狐,跟他们耳语了一阵之后,转身走入密林。
数十丈高的森林,宛如一面厚厚的城墙隔绝了中州和外界的联系。
☆、第〇二三章 少年无名
密林里并非不见天日,隐隐有金色的光芒自缝隙中照射进来,可清晰地看见高大树干上青褐色的苔藓。
傅月影往里走了一里路还是没见到无名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慌了神。他想唤无名,却又不敢太大声,万一林子里有东西被惊动了就糟了。正犯难之际,听无名在身后道:“你怎么走这么慢?”傅月影提到嗓眼的心稍稍落了下去,“你刚才去哪儿了?”
“树上。”无名指指不远处一个粗壮的需要几个大汉合抱的树,“想看看这林子里有没有路。”
“看到了吗?”
“没有。往里走吧。”
无名抬脚,却见傅月影死死捏住他的袖子,手微微抖着,面上却一派镇定,“我们万一迷路了,岂不是要困死在这里?”
无名自怀中掏出一个罗盘,“有这个,你怕什么?”
傅月影见到此物,松了口气,“现在往哪边走?”
“南。”无名指着前方,沉静道,“如果我们走散,你只管一直朝南走!在出口等我!”
两人又往里走了许久,可能是林子越来越深,树木也越来越茂密,也有可能太阳已经落山,所以林中黑暗越来越甚,几乎快要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傅月影被脚下的石头绊倒,爬起来后却没有听见无名的声音,他伸手左右来回地摸,声音带着些微恐惧和不知所措,“无名,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然而,无名没有回答他。
傅月影停下脚步,静静凝听,林中静的甚至能听到叶子掉落的声音,但就是没有无名的呼吸声。
傅月影可以肯定,无名已经不再他身边了。
就在刚刚一瞬间,无名消失了。
傅月影努力平复着心跳,一步步朝前挪。仿佛脚下有千万条毒蛇在等着他,每踏出一步,他都心惊胆战,也不知道在黑暗中挣扎了多久,终于看到远处有一丝丝的亮光。
他像看到希望般,突然有了无限的力量,拔腿就朝那光亮跑去。
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前面一定是出口!无名一定在那里等他!
傅月影一冲而出!
天光大放,他有瞬间的恍惚。定定停下脚步,许久才看清楚周遭的一切。他的身后是一个石洞,他刚刚从那里跑出来!
茫然了许久,傅月影的记忆仿佛凝滞了一般,紧接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他是谁,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呼听前方一阵闷哼声,莲生回神,走到小路的拐角处,见一个少年浑身鲜血地倒在路边。背上还插着一把短剑,他的脸上大汗淋漓,紧咬着牙,听到脚步声,警惕地抬眸,漆黑的眼珠犹如一口深不可测的寒渊,透着入骨的寒气,一张稚气还未脱尽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他回头看看来路,对莲生道:“你若敢出声,我就杀了你!”讲完这句,少年脚步踉跄,紧紧扶住身侧的树干,以免自己倒下去。
莲生伸长脖子看看他身后,“有人追你?”
“不需要你管。”少年不过十四五岁,说起话来却声冷如冰。
莲生眼珠一转,笑道:“需不需要少爷我帮忙?或许我可以帮你躲过追杀。”
少年白的吓人的脸上有了一丝犹疑,“你真能帮我?”
莲生道:“这青玉崖上上下下,哪一处没有我的足迹,想躲人太简单了……上次我爹要揍我,我在这山中躲了三天,他找来一个镇子的人,都没有寻到。”
“少废话!”少年有气无力,不想听他多说一句废话。“快走!”
莲生在前面带路,那少年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走出一截,莲生嫌他太慢,“你这样的速度,不多会儿,只怕就被人追上了。不如我来背你。”不等少年拒绝,他已经将人背在身后,朝崖底走去。
青玉崖底怪石嶙峋,陡峭异常,最主要的是崖下终年毒雾缭绕,石上尽是湿滑的青苔。稍不留神就可能坠入崖底,粉身碎骨。少年虚弱道:“这崖底毒物横行,没被他们找到也会被毒蛇咬死,你这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