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着嘴,过得好半晌,才道:“我明白。”
然后垂头不情愿道:“我回去。”
这就对了。
我在他额间亲了一口:“好。我送你?”
“天上地下不过一瞬,你能送到哪里?”他说。
“不用你送,你再陪我一夜罢。”
是夜,我与谢容相拥而眠,聊了很多不相干的事,从宋城的小吃,到西天的美酒。从武曲小时候也尿床,到摇光总是追着天权跑。
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可能只是眯了一会儿,打个盹的功夫天就亮了。本来昨夜睡时就已经很晚了。
我伸手往旁边一摸,身边空空如也,连床铺都是凉的。可能人已经走了很久。昨夜话语言尤在耳,我怔了很久,才坐起来。
轻轻叹了口气。
隐约间还记得我借着睡意问他:“我一见到你就喜欢。倒不知你竟也喜欢我。若早些互相告之,是不是无忧树那里能多挂一个铃铛?”
御清台那里有一棵无忧树,年纪比我长很多,听说是盘古开天辟地时留下的一滴泪,蒸汽作云霞凝聚在那一处,扎根于此。因岁月长久常青依旧,故作无忧。天上有相好的,若愿意比翼,就去那里挂一个铃铛。
仙人不求寿与天齐,也不求情比金坚,只愿漫长岁月逍遥自在。
谢容含糊道:“你记性这么差,能知道什么?”
再说挂了铃铛又如何,不还是被踹下来当一个填坑的人。
我心说也是。或许还得累谢容同我一道被踹下来。如此说来……
“你真应该在我回去后再同我好的。”
我感慨着。
他笑了笑:“我还嫌晚了。”
唔。
这小话说得真甜。
甜话尚在心中。人已不见踪影。
我勾唇笑了笑,而后抬起手,仔细端详了一下。
众人只知我为星君,实则星君分多种,譬如紫薇乃四御之一,而我,除开名禄之外,确有扭转乾坤之力。但因此事有违天道,天说到底是公平的,他人得到的,便从我这失去。我替人消了劫,劫便应我身。所以我从来不会乱做好人。
我没有对谢容说谎。天帝赖我,武曲星力削弱下世应劫,而紫薇和武曲两星同生共死,极为不妥。说都是因我之故。我虽然不记得,却也并非全然否认。
或许我是做过这样的事。因为有些时候,我脑子确实不好使。比如九百年前,我明明上过战场,后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哪是一锤子就能闷掉的事。
我又不是傻子。
谢容要去找天权寻当年真相,他却忘了,天权那段经历乃我亲笔勾消,谁能有我清楚。不过当时事,当时人,该归位的归位,该烟消的烟消。前因后果不必深追。如今只要将紫薇与武曲的命数断开便好。
连,是因为生。
那么断,自然是因为死。
死不能真死。
所以我做了一个替身的人偶。让他替武曲之命。他日武曲与紫薇命劫来时,我将武曲的命数连在替身上,让他去承受。届时替身人偶烟消云散,紫薇与武曲之间的牵连便也化成灰烬。
人偶就在旁边,我拿起来,细细摩挲。这是谢容做的,应当没有问题。
“少爷,你起了没。”
文一敲门。
我迅速将人偶藏进怀里。“来了。”
谢容。你且等着我。
文一见只有我一个人,奇怪道:“许公子呢?”
我被问得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许公子是谁,醒悟过来才道:“他有事要回老家。趁夜走了。”
“这么急?”文一讶异道,“他老家很远么?”
……呃。我想了想南天门离这里的距离,应该还算远罢。
总算文一并未执着于许公子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这个话题,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和我说:“朱公子要回京城了。他要和大少爷一起走。”
“什么?”
我惊讶道:“大哥不是不愿意去的么?”
文一摇着头说不知道。这确实不是他们该知道的事。
我快步前往大厅,喊了声大哥,就见朱明轩和文武昀正在说话。
文武昀瞧我一个人,也问我:“许公子呢?”
我只能再解释一遍。
小皇帝眼神诡异:“气走了?”
“……”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现在这个神情的。
我不理他,只拉文武昀到一旁:“先前不是说,只给他财力上的支撑么?如何你还要随他去京城。”岂非赔钱又折人。
文武昀道:“朝中太师揽权在手,圣上在朝中四处受制。只有财力怕是不够。我在京中认识一些人,或许对他有帮助。”
“他生死关你什么事啊?”
下一瞬文武昀讶然地看着我。
我脱口而出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心绪不对,冷静了片刻,敲了敲脑袋。
不。他生死当然和你有关。
要不然这样吧。
我十分冷静且谨慎地商量:“大哥。拜托你一件事。”
文武昀看着我。
我斟酌道:“……麻烦你死一下?”
“……”
不用文武昀开口,他眼里就写了神经病三个字。
对,我也知道自己是神经病。我揉了把脸,沉默了。“当我没说。”
文武昀想了想,拍拍我肩膀:“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
嗯?
“我们一起走,再一起回来。”
他笑道:“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吧。”
“……我没有担心。”
“好了我知道。”文武昀敷衍了我两声,就回身去找皇帝了。
我还在那挣扎:“我真的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文昌(兴高采烈):大哥,你死一下吧。
大哥:花我的钱,还让我死。我早晚教你做人。
谢容(幽幽):你果然爱你大哥不爱我。
第41章 星宿列张(一)
说走,却也马上走不了。光这里的十来间店一家家交待下去,就得花个三五日。但这不打紧,皇帝半个多月都等了,还会差这几天?我就站在廊下,看他面露得色,喜气洋洋,指挥着管家四处搬东西。
“站住。”我把家丁叫住,指着他手中的红木箱,“干什么呢?”
“回二公子。趁这些日天好,把东西搬出来晒晒。”家丁乖巧道,“得晒透了再收起来,就不容易起霉。”
一众人忙忙碌碌,连库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卷画都取了出来,摊在外头。
我忍不住道:“瞎忙活什么,你哪只眼睛见它长毛了吗?”
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见它霉过。
“现在不长。说不定以后就要长了。为了让它以后不长,还是晒晒的好。”
家丁没回话呢,我背后就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一众人放下手中东西,叫了声朱公子。
朱明轩挥挥手:“继续去忙吧。大家辛苦。”
我沉着脸,表情说不上好看。
皇帝拿扇子轻轻敲了我一下:“哎,二公子,你站着不累吗?那边备了点心,不如与朕喝上两杯,杀上一盘棋?”
我沉住气:“朱公子在文府好一番折腾,可问过大哥的意思了么?”
他立马道:“当然啊。武昀觉得朕此举很是未雨绸缪,大为欣赏。”
他是脑子坏了吧?
“你想啊。”朱明轩笑意不减,“之前家具不长毛,是因为常有人活动。接下来若没人住,可不得受阴湿潮气?就算有管家看着,他年纪也大了,提前替他做些事,好减轻他负担,有什么不好。”
“……”我看着他,“谁说没人住了。”
“你住?”
“我不能住?”
朱明轩嘶了一声:“二公子若不随武昀一道走,便不用晒了。”
这话什么意思!嫌我多事?
我瞪大了眼睛:“我偏走!”
皇帝一脸惋惜,摊开手:“那不晒也成。发霉了别怪朕没事先提醒你。毕竟这长久搁置不用的东西腐朽变坏,朕可是见多了。宫中那么多殿,殿中那么多无人理睬的器具,连人都能腐烂,何况是死物呢。”
我眯起眼睛:“圣上还真当这是自己家。”来回折腾。
“过奖。”紫薇这个不要脸的,居然大言不惭承认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二公子就算二,也是朕的子民嘛。”
行。
这个腔调可以的。
我撑着下巴靠在栏边昏昏欲睡,耳边是朱明轩一下午没停过的絮絮叨叨。自大哥从铺中回来,他就硬生生拉了我们两个人,非说要把酒言欢,对月高歌。
可惜天气不给力,今晚无星无月,只有夜风飒飒。
皇帝吐了好一阵的苦水,从不受宠的皇子,一步步爬到如今高位,个中心酸,只有他自己晓得。紫薇星落到凡间,当然就是当今天子。就算惨,也是比较惨的天子。有的人就是这样,生来贵命,想当寻常人也当不了。
不过,不论是天上地下,还是哪朝哪代,皇帝都不是好当的。他要不经历刺杀□□,杯酒释权,众叛亲离,简直都不能说当过皇帝。
他正滔滔不绝,大概是因为终于能把文武昀给忽悠走了,此刻神采飞扬。瞧得我直皱眉。紫薇隐于宫中,从不露脸,只听说他是极其威严的,连天帝见了他,都得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原来解放天性后是个话唠?
大概是我许久没有说话,朱明轩看我一眼,笑着和文武昀道:“许公子走了后,二公子魂不守舍,想来是饱受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