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血腥味熏的,还是这房子内沉香味道太浓,舜元开始觉得眼睛发酸了,他急匆匆的从皇后睡着的床边站起来,想要支开窗子,却发现脸上湿漉漉的。他伸手去摸才发现自己流泪了,于是便赶快用手指擦去脸上的泪,连他也觉得怪异,明明十岁之后,自己就不再会哭了,如今又是怎么了呢?如果给别人看见自己哭了,是要受欺负的,快快忍下去吧。不知不觉间,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又回到了无依无靠的小时候。
他不敢再去瞧皇后了,只想在屋里再看看,昨晚上,皇后就是在这给他剥了一晚上的核桃,昨晚上还好好的呢。他去看那乌檀木做的精巧桌子,桌子上还是有一小筐山核桃,只是昨天他走后,皇后大约是又剥了一阵子,桌上对着三座核桃仁堆成的小山……她知道他出了门就不会回头的,核桃剥了也是白剥了吧。又看见一旁绣榻上堆着皇后常用的针线篦子,那里头放着七八个已经做好的明黄色绦子,打结各有不同。他明明跟她说过他是不会更换剑上的绦子的……她怎么还在做这种无用功?搁平时他一定会嘲笑她,到底只是个妇人,如今他笑不出了。他开始觉得有种自己并不清楚的东西呼啸着朝他卷过来,一瞬间,他只能用手埋着脸,好让眼泪流着只像是迷了沙子;他死死的咬着牙关,好不让自己真的出声来。
停了不知道多长的时间,外面才有人轻声问道:“陛下……”
舜元清了清嗓子倒:“今天不上朝了,还有皇后的死讯别透出去。”
别的话他也说不下去了。张太监在门口候着,听到舜元的答复便转身走了,他也听得出来舜元嗓子里的不对劲儿,这不对劲儿不是用在某个宠爱的姬妾身上的,那不对劲儿是留给亲朋血亲的,原来一直不睦的帝后说到底还是夫妻。至亲至疏,都是夫妻。
一直到快要午时的时候,舜元才从皇后这边出去,出去之前又握了握那只无论如何也捂不热的手。
他细不可闻的叹着气:“你到底要到是哪种公道?”
舜元从皇后那边出来了,便就朝着西边去了。昨日因为李妃之事找到仵作,已经忙活了一早上,舜元决定过去听听那边到底如何言说此事。
按例,屠夫、仵作、刽子手等人大多血腥粗蛮,是不能面圣的。舜元还是免了这些旧例,径直去看了。李妃尸首给盖得严严实实,衣裳一丝不苟的穿在身上。舜元晓得仵作是怕担上侮辱宫妃的罪名,便淡淡的朝那穿着麻布白袍的汉子看了一眼,问道:“瞧出来什么了?”
“回禀圣上,这位娘娘是因为失了血,失的太多故去的。”
“还有呢?”这个不用他说,舜元也看得出来。
“陛下请看,这位娘娘的手腕,有快两寸长的疤痕,脖子上也有,这伤口也是竖着来的。如果是蝮蛇、蝙蝠此类动物吸血,那不会是这样的伤口,那种东西吸血口子伤的越小越好。这伤口拉的这么大,不会是吸血的毒虫毒鸟。”
舜元点点头:“还有呢?”
“这位娘娘的寝衣领口上沾着松针,松树不怎么落叶,何况那松针断口还是青绿色的,这说明松针可能是娘娘爬上树的时候弄到的。”
舜元听了冷笑一声:“我不知道李妃还会爬树……”
此时便听见张太监道:“李妃娘娘之前说是要去找黄莺,也许就……”
“这也不对,黄莺飞不高的,宫中松柏除了立国的时候在宫中栽过,后来都没有新栽了,黄莺飞不上去,李妃也爬不上去。”
“陛下圣明。”张太监连忙拍马屁,心中却想到这几日因为闹鬼、闹狐狸精的传言太过厉害,不少宫妃都去找人折了松树枝回来辟邪……
张太监偷偷看了一眼舜元,舜元也在看着他,显然舜元也不是没想到,却等在这里看他的反应……
张太监匆忙收敛了脸上神色。
舜元继续问道:“还有吗?”
“臣还在这位娘娘手指甲里发现了一小块狐狸毛,只是这白狐狸……不多见呐。也是巧,因为这位娘娘刚刚染的蔻丹,没干透就粘上了狐毛,不然只有那几根,也未必会留到现在。”
张太监听完狐毛二字,又偷偷去看舜元,发现舜元脸色沉了下来,便决定牢牢闭上嘴。
那仵作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是呆呆的看看舜元,又看看张太监,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杵着干发愣。舜元看了看他一副实在不知情的样子,便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舜元又绕到那呈证物的台子边,仔细的检查了那断口清脆的松针、那一小撮狐毛。又停了一会儿,才对张太监道:“去宛宛那里……”
宛宛与春雨已经在楼上看了大半天的热闹了,不知道宫中出了何事,只看见宫中的禁军将中殿围得水泄不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逼宫造反,宛宛吓得早饭吃不下去,跟春雨在楼底下问了半天,才知道昨天宫中一名妃子暴毙,死状恐怖,有流言说是她被吸血而死,还有流言道,这位妃子死的时候被人砍成十块八块,尸块丢的到处都是,御花园有,中殿也有,八成是鬼魂报复。
这流言各种各样,宛宛素来是个不出门的,听到这些也觉得惊悚恐怖,还想继续看,一队禁军过来直接把他们赶回楼上了。宛宛昨日苦等舜元一天,也没见舜元过来,心情已经十足不好,被人一赶也只能乖乖上楼继续看着,他们是狐狸,听力倒也算灵敏,便竖起耳朵听着楼下的声音,宛宛只听见一个小宫女道:“昨天……皇后娘娘……”
这话刚听个开头,便听到极为响亮的“啪”的一声,震得宛宛耳朵疼,等缓过劲儿来,只能听见那个宫女被婆子骂哭的声音了。
如此一来,宛宛也只能等在楼上,跟春雨一起看着这宫里的风云变色。
这楼里还是如往常一样,风平浪静,除了几个洒扫的宫人今天手脚动作特别快以外,和往常毫无差别。
过了一阵子,春雨从楼下探看回来了,才哑声凑在宛宛耳边道:“宫里出了事了,皇后娘娘昨日殡天了。”
“什么叫……哦!”宛宛先前还没听懂,见着春雨的表情也明白了:“那舜元……”
“上午还在那边待着呢,这宫中不发丧不对劲儿啊。”
“死了就要马上发丧吗?”
“按道理是这样的,不然的话,肯定有隐情,舜元那边没准备好,所以才秘不发丧。”
“你觉得,是什么隐情?”春雨八卦起来,宛宛也立刻跟着八卦了,宫中闲事多,如果不八卦点,日子还要怎么过呢?
只看见春雨脸色暗了些道:“这不发丧原因多了去了,一来可能皇后患的是恶疾,宫中说不出口,不发丧;也可能是皇后在死之前留了什么不该留的,宫中现在正在找呢,不过你看这么大阵仗,也有可能是昨天晚上有刺客,皇后因为这个才……我刚刚在楼下听了,说是宫中闹鬼,反正我是没见到,这个不可能。”
宛宛也点点头:“对,我也没见到,除了上次逛园子的时候,在湖边上看见个吊死鬼,不过那个女鬼死了有很久了,而且就一直被吊在那里,也不可能会吸血的,连人都害不了。”
“嗯,这样说的话,皇后身患恶疾也不可能,皇后那种矜持自傲的人也不可能跟宫人鬼混,染上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何况她本来身子就不好,就算因此,也不会秘不发丧。”
“那皇后留了什么不该留的东西呢?”宛宛问道。
春雨讥讽道:“留了什么舜元会不知道?”
宛宛也觉得有道理,但是听见春雨如此讥讽便又觉得要说点什么快点反驳她,只是口张开了,却不知道应该讲些什么……
春雨却故作神秘道:“除非啊……”
“除非……什么?”
“除非皇后就是你那个舜元杀的。”春雨笑道:“如果不是舜元杀了皇后,那他都去皇后宫中看过了,为何还秘不发丧,如果舜元那边没问题的话,就不用遮遮掩掩的担心史书如何去写,我看就是他因着什么理由杀了皇后。”
这话才说了一半,便听见楼下有张太监的说话声,宛宛速速伏在楼上看了,果真是舜元来了,此时宛宛脸上也不再如开始厌倦无聊,甚至有些兴奋的冲楼下招着手,后来又想起春雨与他说的,皇后昨晚才故去,如此一来实在不合适,这才忍了,堆了笑脸要往楼下去。
舜元见了他倒是算不上如何高兴,只是捏了捏他的脸,便跟他一起上了楼。
宛宛见他似乎有话要问,但始终没出口,便也按下好奇,好好地陪着他用了晚膳,舜元爱吃鱼,他便就挑了刺夹给他,又见舜元脸上也有些犹豫,便问道:“怎么啦?”
舜元干脆放下筷子:“既然爱妃问了,我就直接说,爱妃不要多心。”
宛宛心中一沉,不知道是不是前几日在花园偷鸡,又被他知道了,便也沉下脸,做出一番沉痛反思的样子,等他教训。
等了一阵,舜元才慢悠悠的开口:“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宛宛奇道:“昨晚就在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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