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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狐狸精一生的故事 (苏芳流里)


  皇后表情还是如常,仿佛早就料想到了,叹气道:“陛下还说臣妾有手段,陛下世事洞明,臣妾哪里比得上?”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那个孩子,你居然还敢在怀孕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情来!孩子在你肚子里的时候是活的,生出来的时候却给脐带绞死了,你不觉得这是天谴吗?”
  “天谴,臣妾当然知道,可是就算是天谴,臣妾也要做。孩子没了还能再有,可是我不能让狐妖伤了我夫君。”
  “狐妖……哼,我看皇后是真的病糊涂了。”
  “陛下其实心中也清楚吧。倘若那位身份无懈可击,那当时找道士来宫中的时候,那位为何不选陛下的法子呢?只要在照妖镜前面站一站,就能证明自己身份,您请的蜀山道士修仙成道的名声也不小了,也没什么难以服众的……除此之外,陛下不还查了那位的出身吗?陛下查到什么了!”
  舜元只是狠狠的看了皇后一眼,其实她说的不错,他确实已经知道了,可是那又如何呢?
  “臣妾跟陛下说到底是夫妻,在这些事情上也都是半斤八两……臣妾也不怕陛下说我僭越,也就直接说了。陛下其实自己也不能完全信得过那位吧。像陛下这种幼时过的艰难的,长大了,不怕有人对自己不好,就怕有人对自己太好了,对吗?更何况陛下大权在握,人人都想讨好你,你也就更分不清谁对你有真心了……你拿别人的真心当驴肝肺呢?自己还觉得自己慧眼如炬,我一边看着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可怜。每次我看到你糟蹋别人的心意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想到你小时候躲在皇后背后畏畏缩缩的样子……”
  “够了!”
  “这就够了?陛下不还是没拿到臣妾盖了印鉴的文牒吗?您不是想给那位一个身份吗?那份文牒臣妾已经盖好印鉴了,至于品阶,臣妾空了下来,陛下随意写,愿意给多高就给多高,比皇后还高,臣妾也没意见。只是臣妾多说一句,在这里有的是有位子没宠爱的妃子,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陛下下次随便去西边园子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臣妾只希望陛下能始终信着那位,爱着那位,不至于让那位落得臣妾和李妃这样的下场。”
  “先前我还真以为皇后是来跟我聊家常的,没想到还是这一套。”舜元冷笑着,转身要走了。
  “纹翠,去把放文牒的盒子取过来。”皇后不急不忙的对门外等着的宫女说了一声,便能听到宫女快步行走的声音。
  舜元只好再坐下,他为了那份文牒等了三个月,他还能忍这一时三刻。
  “舜元……”皇后低下头,又逐渐平静下来,喃喃自语道:“每次你冲我发脾气,我都在心里叫着‘舜元,舜元’我也有气,这么叫几遍也就不气了。这个法子教给陛下,陛下还记得臣妾没出阁的时候叫什么吗?”
  舜元抬起头,有些不解的看着皇后,张了张嘴,却还是道:“皇后……”
  只见皇后脸上微微一颤,便紧紧咬住嘴唇了,还一样的低声自语道:“原来陛下已经不记得臣妾叫什么了……那臣妾跟司礼监管印鉴的太监也没什么区别了……也好也好,这样臣妾也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陛下不用记起来,有军国大事劳陛下费神,记不起来也好……”
  那宫女很快就取了东西回来,皇后几乎是哆嗦着的从雕花盒子里取出了那份文牒,递给舜元,便不言不语的底下头了。舜元也觉得再无话要对皇后说,他只是又看了一眼皇后,便转身离开了。只是走到宫门口,便听到皇后在他身后叫了一声:“舜元”
  他回头,却没看见他已经见得快要烦的那位正宫,也许只是自己听岔了。
  忽的他觉得有些失落。
  张太监和抬辇子的人已经在宫门口不远处候着了,舜元上了御撵,心里却想起来刚刚皇后问他的,便问跟着的张太监:“皇后……皇后的闺名叫什么?”
  张太监也是一怔,然后极流利的答道:“皇后娘娘待字闺中的时候叫做宝筠”
  “哦……”舜元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在心中叹道:“原来你叫做宝筠……宝筠。”
  舜元这么心中叫了几遍,刚刚在皇后那里受着的气也散了,又想起下午召见太医时候,太医对他说的,皇后的日子不多了……间或又想起刚刚成婚的时候,皇后也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她也是每天有意无意在下朝时候去中殿等他的,跟他一起吃糕点、放风筝,甚至她还教过他翻花绳,打秋千……原来他跟她也是有过好时光的……只是太远了。
  他还在出神思索,张太监凑近了道:“陛下今晚还是歇在宛主子那里吗?”
  舜元一阵心烦,挥手道:“你去那边说一声,今晚不去了,回中殿吧。”
  那一夜舜元睡的颇不熟,似乎为睡前和皇后的夜谈所扰,他也觉得自己回到的十年前,那个时候自己还刚刚站稳脚跟,娶皇后也是一时权宜,他还记得自己为了要娶这位出名任性,又长相平平的皇后还在中殿大大的发了一次火。可是没办法,还是娶了。娶回来之后发现,她也不是那么不好,他记得自己跟他说过上朝的时候被一位谏臣气的讲不出话来,次日再上朝的时候,就看到那位谏臣灰头土脸,鼻青脸肿的上朝了。去问皇后的时候,皇后道:“他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来,让我哥哥和府上的人在半路打了他一顿。你知道我哥哥在哪里堵到他的吗?他当时在喝花酒呢!”,可是如今呢?郑家已将快要被他整的树倒猢狲散了……
  还记得又一次,园子里面的香橼结果子了,皇后没在意,给掉下来的香橼砸到了头,躺在地上哭了一上午,他下了朝就赶快过来了,又是搂又是抱的才把皇后劝的坐起来。他当时刚刚登基,脸皮颇薄,皇后如此一闹,闹的他脸色通红,尴尬异常,可是心中倒也是甜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都忘了。
  后来他宫中进了许多妃嫔,他一个一个宠幸一遍,再去皇后那里的时候,皇后也就变了样子了。后来皇后倒是越来越像一个皇后,只是他们之间也没什么话好说了。美人总是美的,一个比一个更美,美到他忘记了他还有一个不太美的妻子。
  这么辗转反侧了一夜,临了太阳升起时候才闭上眼睡了一会儿,还没睡足,却听见“砰”的一声撞门声,张太监从门外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舜元刚想发作,却看见丁太监还有皇后那边的婆子也跟着快步跑过来跪下了。舜元脸上也微微变色。
  只听见张太监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殡天了……是,是被吸干了血了的……”
  舜元听到皇后猝然薨逝也是愕然,然而他很快就收起了脸上的惊诧,首先是让丁太监去看看其他嫔妃是否安好,可有什么其他鸟兽遭了殃。然后便匆忙套上衣裳去皇后宫中了。
  一路上,舜元都安静得很。他一直安静得很,很少在路上多说什么话,哪怕人抬着走路颠着了,也是不愠不怒的。可是如今皇后殡天了,他竟然还如此安静。皇后与他数十载夫妻了,吵也吵过、闹也闹过、好也好过,如今说没就没,舜元还是一脸的淡漠,那是一种没有表情的表情。张太监看了看忽的觉得心寒,便不敢再看了。
  舜元到了皇后宫中的时候,皇后身边的婆子们已经高声哭起来了,那哭声一阵比一阵高,哭的不是皇后娘娘,哭的是郑小姐。舜元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让张太监进去赶人,张太监心道,这帮没见识的婆子此番估计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可是舜元也没下令要将那些婆子治罪,只是挥手让她们出去了。
  没人敢动皇后,皇后还是一个人睡在那张冰冷的紫檀雕花的拔步床上,身上还是盖着一条龙凤丝绸背面的被子。舜元让张太监出去,那被子在这个天盖有些厚了,皇后死去的样子与李妃相比并不狰狞,仿佛只是睡过了时辰,吃多了酒,让她看上去脸色有些白了。舜元下意识的去握皇后的手,现在已经如同冰窖里藏过的一样冰了,那种冷意让他想到了去年时候,在花园里留下皇后一个人后整个庭院的空寂;让他想起了两年前皇后落水后被捞上来那连发梢都快冻住的凉意;让他想起了一张始终空了一半的本该双人合睡的雕花床。
  “皇后。”他又叫了一声。那手上的莹绿宝石戒指滑落在他的手上,那巨大的暗绿色宝石像块琉璃一样洁净,它还会千万年如此这般的洁净下去,只是嫌它太洁净了,像块假东西的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早就不在了。现在那个假装老成持重的年轻女子也不在了。舜元好脾气的将那枚戒指握在手里,使着大力气,想让那赤金戒圈收的紧一些,收紧了,再慢慢的戴到皇后的手上。
  皇后还是睡在床上,眼睛闭着,她的脸色其实并不是被吸血后的惨白,不知道是不是婆子们多事,皇后的脸上尚且还有残红的胭脂,唇上口脂还是殷红的春海棠。
  舜元握了一会儿皇后的手,那只手依然是冰凉的,他这个时候才如同认命了一般垂头丧气了,他很少这么丧气,他上一次这么丧气还是母妃去世的时候。他拉开被子,想将皇后的手放进被子里。拉开被子却发现蚕丝被子沉甸甸的。猛地掀开才发现原来那被子已经吸足了血,血腥气布满了屋子。舜元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去看皇后身上的伤口,只见脖颈与双手的手腕处都有伤痕,手腕处的伤痕是直直的顺着青色的血管戳破撕开的,伤口足有寸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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