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无正站在铜镜前笑了笑,将翻起的衣领折好,反问:“难道我知道陛下为何召我进宫就能不去了吗?”
他默然,抿唇不再多言,只在司无正即将出门前,轻声问:“你就这样去了,可曾想过我?”
“我在这世间能依靠的人从来只有你。”清未说,“你要是走了,我要去什么地方寻你?”
房中的烛火轻轻摇曳,司无正随着这句话停下了脚步:“你怎么说的……跟我回不来了似的?”
清未苦笑:“那你要我如何说?”
他颤抖地伸出手:“带我一起走。”说完见司无正神情挣扎,又颓然地放下了胳膊。
这时司无正却开了口:“清未,陛下这时召我进宫,还是将我装扮成八皇子的模样进殿,想来是想让我顶替八皇子与太子抗衡。”
“……我不知道陛下为何生出这样的心思,许是见太子得势,心里又生出别的怀疑,所以想起了我这枚棋子。”
“如今我能做的,也是唯一能为你做的,便是进宫答允陛下的一切请求。”司无正的手抚上了门,“你肯定觉得我不可理喻,但是清未,我别无选择。”
司无正想要他活着,首先自己就不能死,所以不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性命都是首位。司无正已经没有冒险的资格和勇气,他像是守护着一缕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火苗,在前行的路上畏首畏尾。
“你当然别无选择。”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没有去看司无正离去的背影,“因为你生来就是皇子,生来注定逃不开争权夺势的命运。”
八皇子的阵仗离开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荀大义随着队伍飘去了晃过,裴之远则坐在树上问清未有何打算。
他能有何打算?不过是待在府中静静等候罢了。
“小公子,你说陛下召司大人进宫,会单单是让他制衡太子吗?”裴之远低头瞧他,“我总觉得事情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这话不必裴之远来说,清未也能想到,他揪着半枯的树叶子,心不在焉地说:“我知道。”然后就不吭声了。
裴之远见他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不敢再问,就坐在树杈上眺望已经走远的阵仗。而清未心里想的却比裴之远猜得还要深远——他在想倘若八皇子没有死,他们一 党会采取什么方式抗衡太子。
想来想去,眼下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让亲信领兵对抗突厥,既能掌握兵权,得胜归来也能成为夺位的一大助力。
难不成陛下还指望司无正有亲信?他苦笑着揉了揉眉心,司无正自从借尸还魂以后就再也没把自己当成皇子,别说亲信了,就连朝中都没有来往密切的朝臣,所以皇帝此举究竟有何用意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清未思来想去都想不出由头,干脆起身走到院外去和二鬼说话,连天下白都被他抱在了怀里。
残月西垂,流动的云彩搅动清未心里诉不尽的离肠,他摸摸公鸡的脑袋,想着司无正此刻已经过了午门,也不知道他们的明天是怎样的。
“小公子,我跟去瞧瞧吧?”荀大义忍不住提议,“说不定能附身个小太监,到时候回来给你们报信。”
裴之远闻言,偏头给厉鬼使了个颜色,意思是快去,清未则靠着夹竹桃,神情略显空洞。
他说:“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以往遇到再严重的事我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清未捂住心口,“可这回……我不确定了。”
裴之远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说等荀大义回来再做定夺,谁知荀大义带回来的消息比陛下让司无正扮做八皇子还要骇人。
第七十五章 战将(3)
荀大义说皇帝已经下诏,让八皇子领兵十万,出征突厥。
清未闻言差点当场晕过去,他抓着夹竹桃的树干,咬牙问:“何时出征?”
原来皇帝秘不发丧的目的在这里,司无正从头到尾都是一颗棋子,一颗用来权衡朝局的棋子,更令他震惊的是,皇帝很可能在司无正假扮八皇子以对付首辅时就想到了这个法子。
当真是可怕,明明是亲父子,却算计到这种地步,难怪司无正对六皇子的身份深恶痛绝,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清未想到这里,抬头问荀大义:“司无正在哪儿?”
“自然是在宫中,皇帝为了逼他就范,拿你做了筹码。”荀大义苦着脸把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你是知道的,司大人一听皇帝要对你出手,二话不说接下军令状,明早怕是就要出城了。”
“好……好!”他冷笑不已,“好一招借刀杀人。”
不论司无正此行是胜是败,都掉进了皇帝的陷阱——若是输,罪当论斩,若是赢,那就要回来面对朝堂上的血雨腥风,与大皇子抗衡,日后新帝登基,依旧难逃一死。
条条生路皆被堵死,清未一时间心灰意冷,跌坐在地上,天下白围着他转圈,急得不停地扇翅膀。此时天边已经泛青,距离天亮不足半个时辰,就算清未有心想要把司无正从宫中救出来,也没有办法,他颓然起身,往屋内走。
“小公子。”荀大义飘过去,“你看这可怎生是好?”
清未答:“别无他法,现如今我能做的就是陪他一起走。”说完孤身进了房门,该是去收拾行李。
屋外的二鬼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皆是叹息。司无正和清未的感情他们一直看在眼里,所以他做出这样的决定,裴之远和荀大义都不意外,只是唏嘘二人的命运。
黎明时分的光景,惨白的日光在天边徘徊,裴之远坐在树杈上眺望院墙外青灰色的街道,荀大义则蹲在树下逗弄着天下白,谁也没有发现卧房后面升起一缕青烟。
而距离司宅不远的皇城中,司无正正捏着长剑指着皇帝。
“皇儿想要造反吗?”老皇帝歪在龙椅里,声嘶力竭地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皇儿?”司无正晃了晃手中的剑,“陛下去问问天下人,谁还相信六皇子还活着?”
“我没有父皇,六皇子早就死在多年前的大火里了。”
皇帝从龙椅上滑落,死死盯着泛着寒光的剑尖,颤颤巍巍道:“你怎可……怎么这么和父皇说话?若是没有朕,你如今早已在阴曹地府了!”
明明已经被吓得话都说不完整,申请里竟然还有久居上位者的高傲。
司无正自嘲地笑笑:“原来到现在为止,你都认为我应该感谢你。”
“父皇啊父皇,既然你非要我这么叫,那我就最后叫你一次……父皇,我恨不能死在那场大火里。”
静悄悄的寝殿里传来几声痛苦的哀嚎,司无正将长剑插进了老皇帝的肩膀,他疯魔般笑起来:“我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把自己的阳寿分给清未罢了。”
老皇帝蜷缩着身子哀嚎,闻言猛地抬起头:“你……你以为朕想不到吗?”
司无正握剑的手猛地一紧:“你说什么?”
“朕……朕知道他是你唯一的牵绊,朕不允许有这样的人存在!”老皇帝嘶吼,“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司无正的手抖得愈发厉害,他抽出剑,单手拎着皇帝的衣领:“你做了什么?”
老皇帝一脸癫狂:“他活着,你就不愿意留在朝中为朕做事!”言罢,不顾肩上的伤,仰头疯疯癫癫地笑起来。
拎着剑的司无正连连后退几步,如坠冰窖,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片刻猛地转身往殿外跑,留下浑身是血的老皇帝一个人在寝宫里瘫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地发疯。
却说另一头,清未独自一人在屋中收拾行李,心里烦闷,身边发生了什么并没有太在意,等听到天下白的鸣叫声时,四周已是一片火海。
他的卧房竟然烧了起来。
其实荀大义和裴之远都在门外,但亏就亏在他们二人皆是鬼魂,世间的味道根本闻不见,于是直到天下白急得扑腾起来,他们才发现清未待的屋子着火了。约莫是有人故意用易燃的东西引火,不过呼吸间,火苗已经蹿上了屋顶。
“小公子?”二鬼不怕火,飘进去围着清未打转。
清未跪在地上捂嘴咳嗽,视线所及皆是滚滚浓烟,他试着往门的方向爬,头顶却突然掉落了一根烧焦的房梁,溅起的火星瞬间灼伤了手腕。
“从窗户出去!”荀大义飘到窗边大喊,“快啊!”
清未勉强起身,跌跌撞撞地往荀大义的方向走,眼瞧着还有四五步的距离,书架轰然倒下,他望着跳跃的火舌满心凄然。这场火是谁放的已经不重要了,但清未明白如今他和司无正是被彻底逼上绝路,命悬一线,或许……或许他还会比司无正先走一步。
“小公子,你快想想办法。”裴之远见书架倒下,跟着急躁起来,“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出事了!”
清未何尝不知道这样会出事?只是通往门的道路被房梁堵死,通往窗户的路亦被书架拦住,他不是鬼,根本逃不出去。
火势越烧越旺,空气也渐渐稀薄,清未瘫倒在地上,意识模糊间似乎听见二鬼在拼命地叫自己的名字,但他实在提不起力气,脑海中回荡的是和司无正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该是六皇子刚借尸还魂不久吧……小小的少年眉宇间一派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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