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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媒 (霜枝栖月)


  乔荆问他:“为什么骆攸宁是兔子?”
  虞秉文洋洋得意:“小兔子耳朵长胆子小。”
  骆攸宁一听就忍不住要踹他:“谁胆子小了,找揍呢你!”
  ——他那只兔子闹钟呢,骆攸宁想着:可能早在某个被吵醒的清晨就已经被扔得四分五裂。
  他们竹马二十来年,虞秉文送他的礼物太多太多。可杂杂碎碎延续到如今,真正留存的却少得可怜。唯有那些经久难忘的记忆,随着他的死亡带给他的痛楚,长长久久的蛰伏了在胸口上。
  也许,乔荆的痛苦从不下于他。
  只是他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他在书房逗留得有些久,久得乔荆的菜都炒好,摆满了桌。
  米粥不冷不热,入口软糯。
  小菜味道清淡,咸香味美。
  倒是小笼包有些冷了,又被放回了电饭煲里蒸着。
  一张餐桌,两人相对而坐。少了虞秉文,气氛总有些沉闷。
  骆攸宁难得想了许多,所有的思绪拉杂到最后憋不住了。
  他忍不住开了口:“乔荆,你为什么会回来这座城市呢?”
  乔荆抬头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骆攸宁轻声问他:“你的父母回国都在A城,你公司总部也在A城。留在A城,你能拥有的远比现在要多得多。这里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你高中暂留的地方。三年而已,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让你宁可放弃更好的前程也要回来呢?”
  “在我回来之前,秉文给我打过一通电话,”乔荆道,“他说要是我们三个人能在一座城市就好了。他说你们买了房子,还说给我准备的房间我却一直不回来住。”
  骆攸宁愣愣地盯着他,他很少听到乔荆说这么多话,更少听到乔荆如此直接的剖白。
  他听到乔荆说:“你们对我来说才是无可取代的存在,这就是我回来的原因。”


第十章
  骆攸宁最终没能休息成功,同事一个电话愣是把他call回了单位。
  总部卡着贷款不放,客户因资金周转拼命催着要。
  上下两头都得顾,骆攸宁疲于奔命,直到下班后才有空闲喘口气。
  给乔荆发短信知会了声,加班是难以避免的。
  同事叫来外卖有他一份。三鲜炒河粉,菜没几根,粉倒不少,吃到一半油汪汪得腻死人。
  骆攸宁头昏脑涨,扔了饭盒,去茶水间打算泡杯茶水解味。
  茶水间是办公角切出了一个旮旯角,三面无窗,只有头顶一盏吸顶灯给予光亮,可惜内部灯管老化,透出得光线总是昏暗浑浊。待久了眼前都似蒙上一层纱,有如浸泡在整日未更换水源的泳池当中,时有虫豸漂浮而过。
  茶包早被一扫而空,唯有饮水机里的水顾自咕噜噜加着热。
  骆攸宁捏着杯耳弯下腰去接水。这屋里太憋闷,他待不到一会,就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涨疼得厉害。
  饮水开关拧到最大,热水就只细细一股,接了半天满不了半杯。
  骆攸宁心烦气躁,目光掠过饮水桶侧部,倒映其上人像被镜像弧面所扭曲,人影拽得极长,犹如一个尖头尖脑的怪物。他不敢细瞧,瞅了两眼,正要挪开目光,然而却在下一秒,他的视线陡然胶住了——
  有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它在向他走近……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就像来自死神的宣召,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骆攸宁浑身僵硬不敢回头,目光死死逼视着那个多余的人影,好像这样就能让对方退缩一般。
  多余的热水从杯缘溢了出来,他烫得一哆嗦,下意识松了手,杯子嘭地一声砸在地上。
  “骆哥!”
  他一下转过头去,同样高大的身影,同样黑色的西装制服,却是单位那个新来的实习生。
  骆攸宁盯着他,许是他目光忒吓人,实习生被他盯着愣是倒退了几步:“骆哥?”
  骆攸宁问他:“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实习生几乎贴着门站着了:“刚刚,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骆攸宁道:“你刚进来又没有看到什么人?”
  “没有,”实习生看他神情不对,忙道,“骆哥你赶快去拿冷水冲下手抹点药吧,这里我来收拾。”
  骆攸宁道了谢匆匆去了趟洗手间。好在热水尚没烧开,被烫过的地方也只是有些通红。
  这般折腾之后直到坐回办公桌前,他才勉强收回了恍惚的神智,工作还得继续。其他企业的调查报告风险评估等着他做,更有零零碎碎的信用卡报备录入。
  如是种种堆积下来,等他真正做完,秒针吧嗒吧嗒走着没完,转眼时间已跃零点。其他一起加班的同事不知不觉走得差不多了,日光灯一盏接着一盏的熄灭,最终只剩两盏并排亮在头顶。周遭尽皆沉溺于混沌的昏暗,人如身处孤岛。
  电脑关机,档案归位。骆攸宁揉了揉酸胀的眼,顺带伸了个懒腰。他是准备下班,抬头却意外瞅见他前面两个座位上还坐着个人。
  隔着办公屏风,那人的模样只能看个隐约,像是傍晚那个主动留下来加班的实习生。
  电脑屏幕仍亮着,表格里的数字细小密麻如排列整齐的黑蚁。
  “你怎么到这个点还不回去,”骆攸宁以为他还在做事,便起身走去问他:“谁又把事情丢给你做了?”
  那实习生坐得笔直,头微微歪着,一动不动看起来似睡着了。
  “喂,醒醒。”骆攸宁伸手去拍他的肩,然而触手间竟摸到一层细碎粉末。
  他收手一看,指头上覆了一层褐色粉末,双指一搓簌簌而落,留下那深红湿迹,斑斑点点如同刚捻死了只饱食的蚊子。
  腐臭的气息便是在这时浮溢上鼻间。
  骆攸宁蜷了蜷手指,掌心湿漉尽是冷汗,他瞪着面前这个人.直到这时他觉察出不对:这个身影远比那个实习生高大太多。
  黑色西装制服、外翻的领口上还搀着浊黄与血污……这是那个……是那个男人!
  空调开了一天,呼吸尽是阴凉气息,外加满室横陈的桌子,森白灯光洒落一角,在这深深午夜,空阔的办公竟变得如同太平间一般。
  骆攸宁恐惧万分,幸而理智尚存。他反应极快,后退两步,转身撒腿就跑。
  然而刚跑到门边,他迈出的腿陡然僵住了——
  那个人不知何时堵在门口。
  它背对着他,西装制服如同干硬的裹尸布,将它一层层缠得严严实实。唯有裸露在外的那一段脖颈,灰白得如同糙硬的石雕人像。
  头顶最后两盏灯呲呲闪烁了几下,旋即徐徐暗了下来。
  腐臭的气息越离越近……越离越近,到最后几乎堵满了他的鼻腔。
  一双僵硬的手游走上了他的脖颈间。五指缩拢,糙掌内蜷,缓缓收紧。
  骆攸宁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他抬手按在脖颈间拼命想挣开那双,然而触碰到的只有挥之不去的阴冷。
  眼前也渐渐飘起了黑白斑影,仿佛被强行摁到了一台闪烁雪花屏的电视机前。喉骨疼得他几欲昏厥,好像要生生被掐断般。事实上他也确实听到了骨骼喀拉拉的声响,像是来自自己的脖颈间……又似来自对方的身体间。
  隔着一堵玻璃墙,廊灯透了进来。
  深一层浅一层,灰黯斑驳的光影便似墓地里刚刚垒实的坟冢。
  最后濒临窒息的那一刻,骆攸宁想,他大概逃不过了。
  尽管有那一日共同打架看片吃饭睡觉的经历,可那之后的乔荆还是那般不冷不热。
  见面了也是略一点头便匆匆擦肩而过。
  他像一块雕琢完美的玉石,空有精致的外表,内里仍是石头,捂不透闷不热。
  可虞秉文不在乎,遇着了就是阿乔长阿乔短的,喊个没停。
  遇上下课问起作业他是比以前积极了。上体育课明明不在同排硬要凑上一组;中午放学午休时刻更要拖着乔荆一起去吃饭;至于下午放学更没放过人家,扣了乔荆的自行车,怎么都要一起走上一段路。
  他左手拽着骆攸宁,右臂也要去与乔荆勾肩搭背。
  对此骆攸宁委实不解,也曾偷偷问过:“你怎么那么喜欢缠着乔荆?”
  “我觉得他跟你很像。”虞秉文的理由一向很歪,“你对其他人也这么不冷不热的。”
  骆攸宁酸他:“你弄两个不冷不热的在身边,有意思么。”
  虞秉文笑嘻嘻不以为意:“朋友嘛,多一个总是好的。”
  骆攸宁懒得再细问他。
  过了片刻,他才听清虞秉文补上的一句,“而且,他能对你好。”
  他转过头去看虞秉文的,日暮余晖映着虞秉文渐褪稚气的俊容,他的嘴角难得没了那抹惯常吊儿郎当的笑弧。他只是一瞬不瞬盯着骆攸宁:“我只想要一个对你也好的朋友。”
  骆攸宁看着这样的虞秉文,突然有点难过:“没必要。”
  虞秉文性子开朗乐观,为人讲义气。班里男生都喜同他称兄道弟,外班外校朋友更有一打。出去耍玩常年是一大群呼啦啦的,喝酒唱K打篮球。可他去哪都要揣着个骆攸宁,不少“哥们”对此意见很大。骆攸宁年少性子太冲,三言两语不对劲,说杠就杠,打起架来他又手狠,虞秉文没少替他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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