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秋风拂绿荫,倦鸟啾啾,寒蝉戚戚。风吹鸟叫虫低语,声如海潮如泉涌,潺湲漫远。
树下有老者拿着蒲扇乘凉,也有小孩嘻嘻哈哈闹在一处。
京巴狗儿哈喇着舌头,走两步就摊成了一坨白毯子。
野猫懒懒趴在树梢间,长尾巴垂下来一晃一晃。
不时有叔叔阿姨来打招呼。
这个道:“小文啊,带同学回来玩呢。”
那个道:“哟这是宁宁吧,好久不见长这么高了。”
骆攸宁抿着唇笑容腼腆,虞秉文则是“张叔叔”“李阿姨”叫得没停。
也有同乔荆搭话的,乔荆习惯了疏离,这会忽逢热情竟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微微弯了唇角,尽管不甚明显,那依然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楼道里贴满了小广告,感应灯亮得懒懒散散,楼阶很高,每一层都得迈大腿脚。
钥匙当啷啷撞着防盗铁门,内里那层门没锁紧,咔哒一声就推了进去。
虞秉文嘀咕抱怨着:“又没锁好门。”转头招呼他俩进屋。
骆攸宁是熟门熟路,脱了鞋赤着脚就往里头跑。
还是虞秉文拎着他的拖鞋在后头怒道:“骆宁宁把鞋给我穿上了,别光着脚到处跑!”
屋里骆攸宁大声应着:“虞大妈你好烦哦!”
乔荆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此刻他才后悔自己的冲动,明明是说不到几句话的同学,他怎么就跑到了人家里来。
他几乎想落荒而逃了,然而虞秉文已经走了出来。
他手里还拎着双鞋,对着乔荆笑嘻嘻道:“阿荆,这双新的给你穿。”
乔荆忙道了谢,接过鞋换上。
虞家客厅很宽敞,陈设倒也简单。沙发上摆着三只并排黄鸭抱枕,另有一只粉色的长耳朵兔子被骆攸宁抱在怀里,电视机已经开了,他正百无聊赖切着台。
虞秉文见乔荆一直盯着那兔子瞧,忍不住笑了,“都是我妈买的。”他伸手揪了揪兔子耳朵,“这是骆宁宁。”
骆攸宁抓起抱枕扔回给他:“片子呢?”
虞秉文被砸到痛处,不由疼咧了嘴:“天还没黑看什么片,吃点东西吧。刚才啥都没吃,我给你们煮点面。”
他说着要煮面,却先从冰箱翻出可乐,拿了几袋薯片零食摆在桌上给他们垫肚子。
骆攸宁拆了包装,先捏了一片极为自然的塞到虞秉文的嘴里,边问:“那你的小霸王在不在?”
虞秉文张嘴接了薯片咔咔嚼了,又拆了另一包豆腐干示意乔荆来吃,边睨了骆攸宁一眼嗤道:“多大的人了,还玩那东西。”
骆攸宁哼了一声不满道:“你家又没网给我玩游戏。”
虞秉文难得忽悠来骆攸宁,闻言不敢不从,立马回屋给他们搬出台陈旧的小霸王游戏机。他忙着去厨房煮面,乔荆还以为能吃上甚美食,就见着虞秉文从旮旯角里艰难地翻出了几包泡面,撸高袖子,一副大厨登场的模样。
骆攸宁也不去管他煮什么,他玩游戏可上手。插上电源连上电视,再抓抱枕垫在臀下往电视机前一坐,熟悉背景乐响起,电视里跑出只骑恐龙的小人,是那款冒险岛的小游戏。
骆攸宁抓着一架手柄,转头问他:“你玩不玩?”
乔荆摇了摇头。
骆攸宁也不理他,自己选了关卡,操纵起小人骑着恐龙蹦蹦跳跳。
虞秉文在厨房忙活,一会探头问:“宁宁,你要几个鸡蛋?”一会又问:“乔荆,你要鱼丸不?”再过了片刻又道,“宁宁,我给你加点青菜吧,”虞秉文闲不住嘴,“我爸早上还说了不爱吃青菜都长不高,所以你一直这么矮。”
“你咋比我妈还能唠叨呢,”骆攸宁吧嗒吧嗒按着手柄,被吵得烦了,不由道:“你煮啥我吃啥!行了吧!”
乔荆看了会游戏只觉无聊,便起来去厨房看虞秉文煮面。
水刚烧开,噗噜噜顶着盖。
虞秉文手忙脚乱,关了小火又赶紧丢泡面打鸡蛋,听到脚步声余光一斜,抬头便是一个灿烂的笑颜:“骆宁宁不理你?他就是那样,玩起游戏来老子来了都顾不上。”
乔荆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顺便拆了调料包递给他。
虞秉文接过调料包撒进锅里,又问:“你晚上不回去,要不要去给家里打个电话?”
乔荆应得冷淡:“没必要,他们都在国外。”
虞秉文小心瞅了他神色,知趣的转了话题:“你一包泡面够不够?骆宁宁一口气能吃两包。”
“我是够了,”乔荆没话找话,“泡面吃多了不好。”
虞秉文道:“就是,这玩意就偶尔解解馋。可骆宁宁就爱吃这玩意,他妈只要不在家他能顿顿吃泡面,还都是康师傅红烧牛肉味的。”
乔荆瞧他这幅叨叨的模样,莫名觉得有趣:“你们关系很好?”
虞秉文道:“算是吧,他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跟着我后头喊哥——”
“谁穿开裆裤了,你少造谣!”骆攸宁也探进头来,不满道,“面好了没,我要饿死啦。”
虞秉文嘿嘿一笑,忙安抚道:“好啦,这就来。”
别看骆攸宁生得娇小,饭量倒是大。乔荆还没吃几口,他已经吸溜完了半碗。
虞秉文也没吃几口,就因牵扯脸上磕碰的伤口而不由呲了牙。
骆攸宁眼尖瞅见了他,立马搁了筷:“我去拿药箱,你先擦个药。”
不等虞秉文开口拒绝,他已经一溜烟从电视柜下翻出了药箱。
棉签蘸碘伏,蹭在伤口处,虞秉文疼得吸溜着冷气:“够了够了,别蹭太多……骆宁宁你轻点!这是报复!报复!”
乔荆在一旁看着,骆攸宁的动作其实很轻。只用棉花签尖头一点点挨着蹭,好像擦拭得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
可惜这珍宝忒能吵人,叫得骆攸宁最后恼了神,一下子将棉签摁严实了,痛得虞秉文嗷得一声惨叫连连。
两人间的默契,是外人难以插足的。
乔荆不想去承认他心底在那一瞬间浮出的羡慕以及小小的妒忌。随着父母工作变更,从小不断换着城市,他便是似水上浮萍,每一次离别,都是与过去彻底断离了联系。
他习惯了以疏离保护自我,从没有一个人能与他像那般的亲密无间。
乔荆心里想着事,冷不丁面前凑来一根棉签:“你脸上也蹭到了,我给你擦点吧。”
一旁又伸来一只手,是虞秉文的,他从骆攸宁手里夺过棉签道:“骆宁宁手重,不能让他来!”
虞秉文不知何时凑到近前,近得乔荆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汗味里头还夹杂着一丝丝干草的气息,和他的人一样,如同夏日里灼灼骄阳。
那一刻,乔荆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那么快,扑通扑通——
急促得让他手足无措,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第八章
披着薄甲的褐色小虫沿着瓷杯杯沿慢吞吞的攀爬着。
乔荆伸手拨了它一下,小虫掉到了茶几上,蜷做一团,一动不动横卧装死。
厨房里头虞秉文在收拾碗筷。骆攸宁说着要去帮他,可进去不到几分钟,乔荆就听到里头传来清脆的碎瓷声。
随后骆攸宁就被赶出来了。他瞅了眼坐在沙发上的乔荆,挠了挠头,忍不住小声辩解着:“洗洁精太滑手了。”
乔荆点头表示理解。
倾盆大雨携夜色迟迟降临,雨水摔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倾颓的水珠滑成瀑布般的雨帘,窗外景致已然难辨。
新闻联播正在播着片头曲子,邻居的小孩开始弹电子琴,稀稀拉拉的音符拼凑起一首温柔的雪绒花,电视里看似一成不变的新闻终于使人失去了耐心。
骆攸宁摁着遥控器连续换了好几台,最终停在了中央九套的动物世界,他转头催促虞秉文:“好了没!快来看片了!”
虞秉文擦干净手,应着他的催促:“来了来了。”
乔荆不觉襟危坐,眼镜片反射出荧屏上的亮光。虞骆两人则鬼鬼祟祟蹲在电视柜下的抽屉里翻找深藏的“那种片”。
虞秉文从最里头挑出了一张碟片,很肯定道:“是这片!”
骆攸宁凑过去看,碟片上映着森绿的大字《午夜情挑》,伴着一个女人的惊恐表情,背景是幢幢阴森的楼房。
骆攸宁半信半疑:“这……看起来有点吓人,真是那种片?”
虞秉文一副经验丰富的样子:“应该是讲人鬼情未了,就像聂小倩那种。”
骆攸宁越加不信:“可这看着是现代片啊。”
虞秉文怒了:“现代人怎么就不能人鬼情未了了?这名字听着就那么那个,怎么就不可能是那种片了!”
乔荆听了半天隐约明白了个大概。
骆攸宁最终妥协了:“也对。情挑嘛,肯定是那种片。”
画面切换蓝屏,碟片推入凹槽。随着播放器转动发出嗡嗡的声响,电影开始播放。
骆攸宁一脸紧张抱了抱枕盘着腿挨在乔荆身旁。
虞秉文特意跑去锁了门,还关了屋里屋外的灯。
客厅登时黑漆漆,荧绿片名褪去之后,屏幕上缓缓浮现出一条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