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堂哥又“嗯”了一声,才突然道:你是虞秉文。”他腔调古里古怪,像是喉间闷着股浓痰,每一声都伴随着咕噜怪响。
电视不知哪个哪处出问题了,打开了也只有闪烁的雪花屏。
虞秉文调了半天都调不好,只好道:“不好意思啊堂哥,这电视也坏了。”
他借着灰白屏幕溢出的昏光向后瞧去。那堂哥端坐沙发面目模糊,一身黑西装平整直板,如同丧服。
他瞧着瘆得慌,忙借口去烧水泡茶躲进了厨房。
好在厨房灯倒是完好,亮堂堂照满屋。
他接了水放在锅炉上烧着,不忘还放把菜刀在一旁防身。
水烧开得慢,虞秉文蹲在厨房不想出去。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同伴在哪里。”
虞秉文一下警觉,回过头就看见那人面向着他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他的面孔为昏暗所掩,唯有脖颈处一道赤红的血痕清晰可堵。
锅炉里水烧沸,吱吱顶着盖尖叫不断。
虞秉文直觉周遭发冷,他瞪着眼前这所谓的堂哥,心里隐约有了模糊的轮廓,他不敢声张,手向后紧紧抓住菜刀刀柄。
那人盯着他又问了一遍:“你的同伴在哪里?”
滴答、滴答——
开始有水声,越来越多的水滴溅在地上,一声接着一声渐渐急促,有如催命般。
虞秉文身心发冷,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堂哥向着他迈进了一步——
“你的同伴在哪里?”
他爸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客厅原似坏掉的灯倏然亮起,光明充斥着屋内屋外。
“你在家啊,你在家怎么不开门?!”他爸领着个青年,在玄关就对着他骂骂咧咧起来:“你堂哥敲门敲了半天,你在怎么也不来给他开门?!”
虞秉文惊了一声冷汗,面前只剩下一滩黑血,哪还有半个人影。
“——这块玉锁有用,”虞秉文伸手摸了摸骆攸宁细白的脖颈,“你带好它,他就找不到你。”
骆攸宁光听着便已是心惊肉跳:“可是……他会不断去找你。”
“他找我有什么用,”虞秉文嘴角微弯,露出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低声道,“又不是我杀了他。”
骆攸宁抓着他的手,十指摩挲缓扣,虞秉文掌心湿冷,黏腻得一如那一日冷却的血水……
“宁宁我真后悔了,”虞秉文的声音发着颤,他如梦呓般喃喃着,“我真不该带你去那里,我真不该放你一个人……”
骆攸宁一下捂住他的嘴:“该死的人总该死。杀人偿命,他本就该死。”
虞秉文看了他许久,随后扣住他的手。十指交叠,他在一瞬间仿佛坚定了某种决心:“他不会有机会再伤害你的,我以生命保证——”
翌日清早,还沉浸梦乡的骆攸宁愣是被虞秉文的连环夺命扣给惊醒了。
“起床啦骆宁宁!”电话里虞秉文声音洪亮,充斥着蓬勃朝气,“滚去吃早饭!我昨晚在冰箱留了盒茄子饼,你放蒸笼里热个十分钟就差不多了。自己冲杯燕麦配着喝。”
骆攸宁瞧了一眼时间,阳光初拨黎明昏昧,落着窗台浮尘翩翩,这才早上七点半。他没甚起床气,只是睡眼惺忪,迷糊问道:“你今天要去干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哥们我要去约会,”那头虞秉文得意洋洋,“我那小女友约我去逛街呢。”
骆攸宁哼了一声,怒道:“祝你提东西提到手断!”
昏昏睡意给虞秉文一打岔飞到了九霄云外。
父母在外出差没一个在家的,他起床自己热了早餐,蜷腿盘在沙发看了会电视,最后掐着时间点换衣服出门看电影。
公交车来得慢,他到时刚好九点半了,乔荆已经等在电影院门口了。
少年身姿修长,一身素色休闲服衬得他如翠竹般精神挺拔。
骆攸宁一眼就叼住了他,可认了半晌又有些不确定:“乔荆?”
乔荆“嗯”了一声:“怎么就你一个,秉文呢?”
“他约会去了,”骆攸宁偷瞅了瞅他的脸,“你今天没带眼镜?嘿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有一瞬间骆攸宁竟觉得他脸上透了几分失落,隔了好一会儿,才听乔荆应道:“我换了隐形的,看电影方便。”
票在手里无须另取,两人便迳自去入口排队。
清早人少,多是三两对甜甜蜜蜜的小情侣。他两小伙子挤在中间多少有些突兀。
乔荆注意到他手里拎着的饭盒:“你……来看电影还带盒饭?”
骆攸宁尴尬得不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放弃了解释,如实道:“大虞做的呢。他说外头食物不干净,让我们别瞎吃。”
这理由听起来确实是像虞秉文会说的。乔荆无言以对,他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他对你总是贴心。”
影片即将开场,等候的人陆陆续续验票进场。
两人座位在中间一排角落。这放映厅似乎是专门提供给情侣小影厅,一排排间隔极远,座椅则两两相偎,中间也没扶手挡隔,稍稍挪动便是挨手贴腿得蹭。
骆攸宁极不自在,表情都有些扭曲了。好在随放映灯徐徐暗灭,荧幕亮起,黑暗掩盖了一切。
电影名译作《情到深处》,剧情如名。讲述的是一对青梅竹马各自有过不同的情感经历之后,渐渐发现彼此才是心中所爱。
片子风格文艺清新充满了少女情怀,一看就是虞秉文会喜欢的。说不定最早就准备跟他那娇滴滴的小女友一起来,只是不知怎得居然把电影票贡献给了他们。
骆攸宁内心吐槽不断,看得却也认真。
清晨的影院空调风力调得十足,呼呼冷风吹的手足发凉。他穿着短袖短裤正觉顶不住,冷不丁肩上歪来颗温暖的脑袋。
乔荆素来不爱看这些情情爱爱,可没想到他能看得睡着。骆攸宁从未与乔荆如此近得挨过,挺着腰板一时浑身僵硬。他不敢妄动,只隔片刻,就用余光偷偷瞄一会儿对方。
荧幕暖光微微,映不亮昏暗的影院。观众身处其间,前后左右,竟皆化为了黑暗剪影,不辨美丑。
有一瞬间骆攸宁竟起了错觉,仿佛他们是向深海潜去的游鱼。变幻微光是随水波摇曳的灼灼阳光,海水过滤了它的灼热,层层叠叠渗到深处,只剩如银月流光般的清浅,柔和了乔荆那素来淡漠的眉目。
骆攸宁试图动了动,见对方睡得毫无动静,才稍稍放松了些。可目光控制不住,还是忍不住往他脸上瞄,他发现对方睫毛可长,鸦羽般浓密,投落得阴影浅淡也似凤尾蝶轻掠尾翼。
他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心莫名有几分发痒。那种感觉有些像是第一次被毛茸茸的小奶猫挨到腿上,左一蹭右一拱,整颗心霎时融化得一塌糊涂,那是言语难以描摹的柔软。
骆攸宁憋了半晌,没克制住手贱,轻轻轻轻地揪了下他的睫毛。
乔荆“嗯?”了一声,似乎有些醒来的征兆。
骆攸宁动作一僵,慌忙正襟危坐,双目直勾勾盯回荧幕。
荧幕中那对青梅竹马正闹着别扭。相爱容易,相守总难。爱情的天平左摇右晃,倔强让彼此都高昂着头颅,一句示弱就仿佛认了输。
骆攸宁心思旁拐,再深情款款的镜头也引不起他丁点注意。他静坐了良久,见对方只是稍动了动仍是酣睡不醒,又稍稍放松了些许。
半个暑假不到,乔荆刘海长了不少,随着人的倾斜细碎滑落,稍稍遮了光洁的额头。骆攸宁不吃教训,伸手又想替他把头发撩起来。才是触碰,柔软短发被诱得他收不了手。不似虞秉文那般刚硬的刺猬头,乔荆的头发很柔软。缠陷指缝,如同小奶猫的短绒毛,摩挲着指尖似泛起了静电般,莫名酥麻。
前排的情侣吻得黏黏糊糊,荧幕上的恋人亦爱得缠缠绵绵。
昏暗的影院里,骆攸宁只怕惊醒身边的友人,挺腰枯坐犹如老僧参禅。他的心里稀里糊涂被埋下了一颗种子,春来风暖,种子恰逢时机,悄然发了嫩芽。
乔荆睡了半场电影,在影片尾声的配乐之中姗姗醒来。
放映灯徐徐亮起。骆攸宁不敢正视他的俊容,只听着他的声音低得如同幼猫的爪一下一下挠刮着他的心脏:“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一场电影看下来,骆攸宁惊了半场,背上竟热得冒了汗。放在膝盖上的饭盒原封不变又带了出去。
观影情侣纷纷出场,他俩人落在队伍后头,不紧不慢。
骆攸宁问他:“你昨晚没睡好?”
昏灯暗影,乔荆还不甚清醒,他微微皱了下眉:“恩,昨晚有些失眠。”
“那待会要不要回去补觉?”他没话找话,“先说啊,我今天可不补习了。”
乔荆看了他一眼,嘴角笑弧稍纵即逝:“也补得差不多了,接下去你自己在家把作业完成了吧。”
惊闻不用再去友人家补习,骆攸宁竟也不再觉得欣喜:“我还有些题不会做怎么办?”
乔荆道:“我后天要回我爸妈那一趟。不会做的题你先放着,等我回来统一看看。”
骆攸宁问他:“你家在A城吧?怎么到这里来上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