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三日已过,皇后“病情”依旧不见好转。
届时段景心境已然愤怒,令人前去召那黑袍而来,启料得到的却是“房中空无一人,大师不知去向”的消息,段景大拍玉桌,惹得奏折起飞,属下无一敢启口。
“即刻捉拿黑袍术士,倘若明日午时前还未能将他带到朕的面前,尔等便也不必再回来了!”段景放言,将下边跪着的人吓得不轻,段景瞪了他们一眼,“还不快去?”
闻言,众人也不顾姿态,仓皇爬起身而散离。
如雪衣角掠过,段景眸子一眯,情绪逐渐缓和,只闻来人轻声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他蹙眉未解,却显然对待眼前之人与旁人不同,愣是要客气得多,谓然:“何出此言?”
后者嘴角微扬,道:“大王,所谓祸福相依,那黑袍人虽逃遁而去,可他所言筑塔驱妖却也不失为一计,不定当真唤得醒娘娘。”
段景冷哼一声,只道那不过是个谋财骗钱的江湖术士罢了,多半自知道行低浅,生怕到时救不得常腓而丢小命,是以深夜逃走。
“若非心虚,他又何须如此不是?”
来人也不废话,只淡淡道一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知何时,殿中竟只剩下了段景一人,他剑宇眉间稍稍皱起一层涟漪,若有所思。
依那黑袍神秘男人所言,修筑镇妖塔只为配合镇妖珠驱散妖魔鬼怪,而现今人已去,镇妖珠也自当随之离开,那再继续修一华丽的外壳又有何用?
但以他对方才白衣人的了解,晓得对方断然不会胡诌,凡是出自他口,必当该有□□分把握在手,否则他又怎会出言相告。
如是想来,段景便也未停下筑塔的工程,只在常腓的事情上还需另寻高人,可到底哪有那般好找,愣是几日无果。
宫中诸事尚未安好,外邦蛮夷便又来犯,近些时候段景本就暴怒异常,加之敌人这般□□,更是戾气甚重。
朝廷之上,年过花甲的老将军唐垣自行请命带兵赴往战场,本是势在必得,可孰知段景反应出人意料,他摆摆手,道:“唐将军年事已高,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莫拿自己性命儿戏,此番朕心中早有打算。”
闻言,唐垣面色骤然变得难看,从惊讶逐渐转到迷惑,他当自己是皇帝的长辈,出言也没有太多顾忌,直接问道:“陛下,我梁文人居多,武将却是少之又少,老夫虽已不如从前,但双手还提得起刀,陛下若不让老夫前往,莫非是要将帅位交由御前侍卫江晏么?”
这番话,整个朝廷之中能够当着段景的话说出来的并不多,唐垣算是个真性情,但言语太过直白,显然带着轻蔑之意,瞧不上那口中江晏。
反观段景,面不改色,稍一会儿,他才冷笑一声,谓然:“老将军莫不是糊涂了,朕何时说过要叫江晏带兵?”
正处得意之中的唐垣不由得一怔,面目呆滞,“非老夫自夸,只放眼我大梁朝堂,恐怕有能力带兵出征的也唯有老夫和那小侍卫了罢。”
“非也。”段景提笔写了几字,转而交由身侧宦官,冷冽谓然:“此番剿蛮事宜,全权赋予国师,诸位不必多言,朕心意已决。”说罢,也未能众人从震惊的情绪之中缓过来,段景便已抽身离去,倏尔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大堂所能够望见的极限视野里。
当震惊慢慢消散,瞬间一片哗然声此起彼伏,无一不是堂皇结舌,段景口中的国师可谓足智多谋、料事如神,但那并不代表他就能带兵出征。
让一个不会一点武功的人上战场,那不直叫敌人笑话么?
奈何皇帝话已出口,哪里可还容得了他人几句更换,是以多数人并不看好这一战,认为都是昏君糊涂,败了这大好江山。
到底还是那一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深入人心,民间流言蜚语四起,纷纷道是段景执政无能,大梁是时改朝换代了,终有一日该毁于他手。
自然,这时候一心想着如何唤醒常腓的段景是不晓得的。
筑子遥听得恍惚,打自“镇妖塔”三字出现,他便不自觉心慌起来。
在天庭藏书阁的古籍里,筑子遥也曾无意间看到过关于镇妖塔的传说,只道那是上古妖道以镇妖镇魔为由修筑的“神塔”,其实是用来提炼妖魔精气而助其修炼的,之后遭受天谴而毁。
但此后,每一万年镇妖塔就会出现一次,不论是以什么理由被人修筑,它的现世都必将血流成河,而修筑者多会因它而亡。
是以,之后发生的事情筑子遥并未多少关注,光凭一个“镇妖塔”便足够他糟心的了,至于什么镇妖珠,他闻所未闻,心道是江湖人编造出来的东西罢了,也不在意。
如此说来,提出筑塔的是那神秘黑袍人,但最终下令且继续执行的却是段景,若传说当真,只怕他的下场会是万劫不复。
筑子遥大大吞了口唾沫,毕竟他也没有亲身经历过,不知真伪。
姑且不提这些,筑子遥也始终觉着这神秘人简直太不对劲。段景下令追杀多日,仍无果,乃至他的一个影子都没有看到,仿佛突然人间蒸发了般。
而再观蛮夷,一直以来都是梁国一大心腹之患,此番国师南宫御大败蛮夷而归,段景理应为之设下欢宴庆功。
迎接南宫御归来,段景便听闻常腓已经醒来的消息,便当即撇下宴席上的诸臣,匆匆赶来了常腓房中。段景可以为常腓一人抛下朝中臣子,却也并不代表他完全不在乎江山社稷。
既然他都这般了,筑子遥也不好拒绝,便随之进入宴席,走至门口听闻里边热闹纷杂声,无非是些大臣间互为寒暄问暖罢了。
此番宴会的中心人物,是岚葭口中绝代智谋的国师,筑子遥倒不在乎是谁,一心只求无人留意他的举动,或是不要察觉他是假的常腓方可。
富丽堂皇的宫苑之中,歌女舞姬以优美的姿态演绎着欢腾。
在最靠近段景的一个席位上,白衣少年将一切阿谀奉承的话当作一阵风听过便是,只顾独自饮酒。
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恐怕也只有他坐得起了,只是筑子遥不曾想到所谓国师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罢了。
此番,筑子遥是随段景前来走个过场,也未多加在意诸人。
冷不防却觉一道尖锐的目光正盯着他,筑子遥被看得不舒服,抬首与之相对,不住愣住饶久。
筑子遥呆滞地看着那不染风尘的白衣男子,似曾相识的念头从脑海间一闪而过,可年岁太长,他着实记不得了。只隐隐觉着熟悉,却又如何都想不起来,这种感觉当真叫人不好受。
反观那少年,深邃无底的墨瞳之中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届时筑子遥心头一紧,感觉得更是真切。仿佛离回忆只剩一步之遥,可他却又突然迈不开脚了,就此停住,二人四目相望,好是此刻热闹的殿中无人留意。
否则不然,若是传出当朝皇后当着众臣之面与国师如何如何,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筑子遥将视线收回,拾起酒杯一口饮下,也不再去看白衣少年那边,宛若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但事实上,方才也确实什么都没发生。
筑子遥也不知自己为何心虚,只不停喝酒倒酒。
段景与几人闲聊一番,回首之间筑子遥这般,面露迷惑之意,只当他是病初恍惚,关切询问道:“爱妃可是身子不适?”
闻言,筑子遥一时松懈,烈酒灌入喉头,愣是咳了饶久才吞下,段景正欲唤人前来,只见摆手示意,他理了理姿态,谓然:“无碍,不过大病初愈,难免有些凉意,喝几口酒暖暖身罢了,陛下不必多虑。”
段景虽有不解,可面对常腓那张脸,他便也未多问,只道是让筑子遥先回去休息罢,后者听了自是求之不得,客套几句便忍不住起身。
岚葭从旁边将之扶住,生怕她又突然昏迷,筑子遥苦笑一声,斜眼瞥过那神秘莫测的白衣少年,不知觉中已然愈走愈远,直至那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筑子遥才缓慢缓过神来。
岚葭甚是疑惑,她扶着筑子遥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才是轻声询问:“娘娘可是觉得国师有何问题?”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是筑子遥始料未及的,难免一个愣怔,转念想来,他方才许是激动未加克制,以至被岚葭一眼看穿,想着便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若是只有岚葭一人发现倒也无碍,怕只怕在场众人都是老狐狸了,不乏借此大做文章,筑子遥微微蹙眉,心道今日他当真鲁莽了。
姑且不提段景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王者,愣是谁人也忍不了自家妻室目不转睛地盯着别的男子,既然岚葭已有察觉,若说段景什么都没有发现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筑子遥轻声一叹,司命错了,常腓这位子可不好坐,他倒是宁愿从初涉世事的婴孩开始这一趟凡间游。
☆、古街忆往事
不论富贵贫穷,好说歹说也还有二十年清福可享,哪似今日这般狼狈。
又过几日,岚葭闲谈聊起朝中近况,得知宰相江易桁连夜出宫不知去向,疑似反叛,段景下令将之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