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云从舒了口气,手下稍稍加大了一点力度:“这样呢?”
“差不多吧。”
他这个随意的口吻又让钟云从皱起了眉头,正要再唠叨几句的时候,苏闲却先一步出声了。
“我听说,你之前跟着霍璟对抗异种,又被咬了。”
“哦,对。”钟云从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没提的话他差点要忘了这回事。“不过现在一点事都没了,你别担心。”
他说着顿了一下:“霍教官他……也知道了,不过我请求他为我保密,他答应了。”
苏闲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口:“那就好。”
钟云从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奇怪,并非全然的欣慰,反而透着低落,他怔了一下:“怎么了?”
“钟,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低低开口,“你会一直很健康,而我,总有一天,会疯,会溃烂,会变成行尸走肉……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死了……”
“喂,你是不是想问,如果那一天到了,我该怎么办?”钟云从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首先,我要纠正你一个错误的认知——谁给你的错觉,我会一直健康下去?‘失乐园’再怎么可怕,本质上也只是一种病毒。这个世上,能置人于死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先不说各种意外,说不定我哪天就得了个癌症,一命呜呼,比你还早挂……”
苏闲听不下去了:“哪有人这样咒自己的?”
“我这是合理猜测啊!完全有可能发生的嘛。”他笑起来,“现在回答你第二个问题——就算,你真的变成异种,那也一定是最英俊最可爱最讨人喜欢的异种。反正我又不会感染,大不了被你多咬几口。没关系,被你咬,我甘之如饴。”
苏闲蓦地回身,却忘了自己严重的腰伤,一不小心牵动伤口,痛到脸色发白。
钟云从赶紧按住他:“干嘛呢你?!别乱动!药还没上好呢!”
“别说那样的傻话……”苏闲重新趴了回去,脸埋在枕头里,声音仿佛是从水底传来的,“真到了那时候,你就……”
药油似乎已经被吸收的差不多了,钟云从低头看了一眼沾染着刺鼻药味的双手,随后把他的衣袂理平整,旋即小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处,脸伏在他背上,用怀柔政策让苏闲不得不停下来。
他不只是眼睛上戴上了滤镜,估计连鼻子上都装了过滤器——否则苏闲身上的味道怎么能从衬衣下钻出来,穿过药味的层层包围,熨帖地喷在他脸上,舒缓地透进他鼻子里。
他的味道,就像是海水泡过的木头。
“对不起,我不想聊这个了……我们能不能换个话题?”
苏闲的呼吸均匀,身躯微微起伏,须臾,他拉过钟云从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裹住。
“跟我说说外面的世界吧。”
第114章 负重前行
钟云从还是没能享受到延长假期的特殊待遇,倒不是苏闲出尔反尔,问题出在霍璟那边。
事实证明,苏闲还是低估了霍璟油盐不进的程度——他递话传声的效果并不理想,甚至起了反作用,霍璟完全不买他的帐。
苏闲无奈,正准备亲自去找那姓霍的一趟,结果对方的行动比他迅速,被拒绝的当天,冯小山又到医院来了——这次是带着霍大教官的口谕来的。
“‘既然恢复了就滚回来训练,不然就别想毕业。’”冯小山半是同情半是嘲讽地转述道,最后还强调了一句,“这是霍教官的原话,一个字都没改。”
这也确实是他的风格。钟云从哑然失笑,而后转过头去看苏闲,耸了耸肩:“那就没办法了,我可不想被中途劝退。”
苏闲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皱着眉望向冯小山:“钟被‘暗影’的人顶上了,随时都有危险,这个情况他不知道吗?”
冯小山似乎对他的质疑了然于胸,不慌不忙地应对:“‘难道我会让我的学生在我眼皮下出事吗?’这也是霍教官的原话。”
苏闲抱起双臂,冷哼一声:“他霍璟对自己还真有自信啊?对方可不是头脑简单的异种,而是神出鬼没的异能者,不是我小瞧他,他还未必真能护得住他这学生。”
冯小山小心翼翼地问道:“苏长官,这话能说给霍教官听吗?”
苏闲挑起半侧眉尾,冷笑起来:“说啊,为什么不说?就是要让他听到。”
钟云从叹了口气,拽了张口欲言的冯小山一般:“干满呢你?想看神仙打架啊?别煽风点火火上浇油了好吗?!”
冯小山撇了撇嘴,不吭声了,钟云从伸了个懒腰,顺带舒展了一把筋骨:“你回去吧,告诉霍教官,我明天就返营参加训练。”
苏闲未置一词,但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的不悦。
“你也别太小看我了好吧?”钟云从无奈地笑起来,“我现在也不是能让人小觑的对手了,而且……”
他顿了一下,引来了苏闲的侧目,钟云从半垂着眼,眼神有些莫测:“我觉得盈盈对我,似乎并没有那么重的敌意。”
“那并不意味着她不危险。”苏闲眼底的阴霾之色愈发的厚重,“只能说明,她对你有更深层次的图谋。”
钟云从点点头:“应该是吧,她上次瞒着‘暗影’其他人卖了我那个人情,我也觉得很意外,想来在她看来,我还是存在某种价值的。”
他瞅了面色不虞的某人,安抚地笑笑:“不过也没什么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说白了,我跟她也是互相利用。”
苏闲侧过身去,背对着他,声音冷淡:“知道了,想去就去吧,我不会拦你的。”
钟云从苦笑的同时却也忍不住想,这人发起脾气来也怪可爱的。
钟云从离开医院的时候,去探望了任杰。
任杰先前中了瘦子的一枪,伤的也不必他轻,而且他没有小桃那样的超级外挂,恢复的程度更是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钟云从见到他的时候,他连床还都下不了。
他并不是刚知道任杰与他同院,只是有所顾虑,一直拖着,迟迟没有与他见面。
当然了,也不是说现在顾虑就不在了,只是钟云从觉得该说的还是得说,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他敲了门之后,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人他也认识,是以柔。
她仍是一身护士打扮,也许是日夜照顾任杰的关系,娇美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憔悴,见到钟云从面上却是露出了几分喜色:“是你啊,来看任杰吗?”
钟云从看到她喜笑颜开的模样,便猜到她并不知道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倒是以柔热情地招呼道:“先进来吧。”
“噢,好。”钟云从走进那间宽敞明亮的病房之后,才发现病床前还坐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显然年纪不轻了,眉宇之间与任杰颇有几分相似,钟云从大概猜出她的身份了。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这位女士身上穿的竟然是治管局的制服。
难道任杰的母亲也是……
他正琢磨的时候,对方的视线已经落在了他脸上,巡视了几个来回之后,出声发问:“你是?”
钟云从一怔,而后朝她欠了欠身:“您好,我是……”
他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跟任杰的关系,还是以柔替他解的围,她笑着对那位中年女士说:“这是钟云从,是任杰的朋友。”
朋友……他跟任杰,还能成为朋友吗?
任杰的母亲的目光暂时从他脸上移开,转而停在了以柔那边,她也没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盯着以柔,直至后者的笑容僵硬到凝固。
他的父母不喜欢我。钟云从想起以柔对他说过的,暗暗地叹了一声。
任杰的母亲在治管局的职位应该也不低,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上位者习以为常的疏离与淡淡的威势,表情和眼神都很疏离。
以柔默默垂头之后,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钟云从身上,她一边审视一边发问:“你就是那个救了所有人的钟云从?”
慈幼院的爆炸事件后,钟云从也算是声名远扬了,他那晚的事迹经过幸存者的转述,之后口口相传,到最后,还没从训练营毕业的他,已然成了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据说治管局局长都知道了有这么个人。
我真的不想这么高调的。钟云从有捂脸的冲动,可惜这么多张嘴,他跟苏闲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拦不住啊。
对于其他人来说,他或许是英雄,可对于任杰母子来说,恰恰相反——他甚至可以说是间接害死任琰的推手。
这点钟云从自己也无法否认,但他并不后悔。
任琰的所作所为,治管局并没有大肆宣扬,毕竟人死灯灭,他在那场大爆炸里灰飞烟灭,尸骨无存,想拉出来鞭尸都难。
人都死了,再加诸其他惩罚也没有多大意义,况且,他能做到副局长的位置,也并不是没有功劳的。
在确认他的妻儿与他的罪行无关之后,治管局继续了消极的处理风格——没有牵连任家母子,任琰的妻子依旧是治管局的干部,而任杰也仍在医院休养。
“您过奖了……”对方的反问让钟云从有些尴尬,对于他的回答,任杰的母亲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凌厉了许多,周身的压迫感也强烈了许多:“我听说,是你逼着任琰去地道的……倒是看不出来,你有这样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