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匠师协会便有些门庭冷落了。
腋下夹着一叠书、垂着头走在街上的宋梨,跟匠师协会那块稍显寂寥的牌子相得益彰。
他原本是打算径直走过去的,甚至压根没有注意到这街上新开了这么一家铺子。但他专注得想着什么,没仔细看路,以至于撞到了人,书散落一地。
薄薄的宣纸从书里掉出来,纷纷扬扬十数张,被风吹着、赶着,又被车轮带走。宋梨急忙去捡,可周围有人更快的捡起一张纸,看到上头题着的诗时,噗嗤一笑。
那人穿着算不上考究,但胜在干净得体,应当也是个读书人。他拿着那首诗,抬头仔细打量了宋梨几眼,道一声:“想必阁下就是南榴桥的那位宋书生吧?”
对方没有叫他疯书生,可宋梨还是臊红了脸。
“这个还你,下次走路可要小心些。”那人并未多言,把诗还给他就走了。可他方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丝笑意,和随口说出的宋梨的名号,都让宋梨难以接受。
他有些垂头丧气,看着满地的诗行,却不想再弯腰去捡了。
就这样,他坐到了匠师协会门旁的石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马蹄踏过他的诗,木着一张脸,不发一言。
这时岑深听到一个声音问他:“买什么?”
声音的主人没有出现,所以这句话就像一句突兀的画外音,岑深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柳七的声音。
宋梨抬头看着柳七,那一瞬间,岑深好像代替柳七站在了那里,猝不及防的跟他四目相对。他一下从画面里回过神来,眨一眨眼,看到的是桓乐关切的脸。
“怎么了?”
“没。我只是像代入了柳七的角色,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不过我们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宋梨确实是在柳七那儿买过东西。”
画面里,宋梨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只呆愣愣的看着柳七。
柳七随即道:“不买就走。”
这话不知又怎么触动了宋梨的神经,他蹭的站起来,“谁说我不买了,你不要瞧不起我!”
柳七没再说话,这里应该是转身往里走了。宋梨的表情几度变化,有尴尬、有哀切也有后知后觉的抱歉,反正纠结了几秒后,他也跟着柳七走进了铺子里。
他其实不知道这家铺子是干什么的,所以他问了,“你们这儿卖什么?”
柳七答:“你想要什么,我就卖什么。”
宋梨暗自嘀咕了一句,岑深没听清楚,紧接着他便道:“那我要写一首旷古绝今的诗,轰动整个长安,你也有吗?”
柳七平静回答:“有。”
宋梨噎住,又梗着脖子道:“那必须是我自己作的,你还能替我作?”
“你的诉求与我无关,我只问你——诗我有,你要不要?”说罢,柳七拿出了一支黑色的毛笔放到柜台上,“这取决于你。”
宋梨似乎不信,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柳七,“不过一支笔,能有什么用?还能赋予我多少才学不成?”
柳七:“信不信也在你。”
宋梨张张嘴,似乎想直接拒绝,可余光数次扫过那支笔,竟又鬼使神差的把它拿了起来。半晌,他问:“你卖多少?”
“三文钱。”
听到岑深的转述,桓乐气到想打人,“那尊琉璃塔,他卖了我五百两!”
岑深&阿贵:“……”
不坑你坑谁呢?
岑深继续他的脑内小剧场。
宋梨一听只要三文钱,那还管这东西到底有没有用,直接买下走人,连怎么用都没有问。跑出铺子后,他还神经质地老往后看,好像在看柳七有没有反悔。
不一会儿,宋梨就消失在了画面里,而这个画面也逐渐淡去。
柳七的记忆很杂乱,有些片段只是一闪而过,岑深也看不出什么深意。他在那个年代除了桓乐也不认识第二个人,便只找宋梨,很快又找到了第二个相关的片段。
那是一间简陋的书房,木格子窗上糊的纸都有些剥落了,屋里一点灯火如豆,伏案的书生奋笔疾书,表情因激动而紧张,却又包含着忐忑不安,矛盾十足。
这人正是宋梨,而柳七的站位应该是在窗外——他在暗中观察他。
悄无声息的,连宋梨都没有发现。
这个发现不禁让岑深有点脊背发凉,但画面再一转,忽然又到了白天。
白天的宋梨紧张又期待的把用毛笔写出的一首诗拿到了书院里,但他没有进去,门房好像不大欢迎他。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来了一个青衣书生,两人走到角落里说着话。很快,那青衣书生就激动得抓着宋梨的肩膀大呼小叫起来,手里还攥着那首诗。
“宋梨,好样的,这可真是一首好诗!你等着,我马上拿给夫子看,兴许他就会允许你重新来书院读书了!不,单就这首诗,你就可以去参加百花宴了!”
青衣书生单纯的为宋梨感到高兴,转身就要往里走。可宋梨却忽然拉住了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不不,再等等、等等……”
他在纠结,在挣扎,过了大约十几秒,他又从书生手里拿回了那首诗,哆嗦着手拍拍他的肩膀,“下次吧,我还没想好呢。我先走了啊,你回去上课吧,回去吧……”
说罢,宋梨转身就跑,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他一度脱离了柳七的视线,直到在南榴桥堍的一棵石榴树下,岑深再次见到了他。
他跑得满头大汗,扶着树干大口的喘着气,手里的纸已经被攥成了一团。
岑深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被那棵树吸引,那应该就是桓乐说过的石榴树吧,果然比一般的石榴树高大许多。
石头的桥,红石榴的树,徐徐而来的风,真好。
有生之年,他竟能亲眼看到桓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岑深在心里感叹着,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朱红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翩若惊鸿,又似一片绚烂的火烧云,从石桥的那端信步而来。
他用玉冠束发,腰悬宝刀,虽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可已身具大唐盛世的强者气韵,英武豪迈。
岑深没有动,一直看着他。
不,应该说柳七没有动。
桓乐走到了南榴桥的这边,才看到蹲在树下的宋梨,笑着探出栏杆跟他打招呼,“宋梨啊,你在看什么呢?树下莫非埋了什么好东西?”
第52章 盛世阴影
岑深在脑内的回忆中, 专注的看着桓乐,一眼不眨。
桓乐在现实的小院里, 气鼓鼓的看着岑深, 也一眼不眨。
哦,他还在碎碎念:“阿岑到底看到谁了?他对我都没这么笑过,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可岑深似乎沉浸在自己的画面里, 丝毫没有反应。
桓乐怕强行把他拉出来,会对他的大脑产生损伤, 于是只好忍着、忍着,继续忍着。
五分钟后, 岑深终于回神, 但他意外的发现阿贵不知为何笑得四仰八叉的,整只龟都快断气了。而桓乐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拿后脑勺对着他。
“怎么了?”岑深问。
“哼!”桓乐鼻孔出气。
岑深疑惑的望向阿贵,阿贵顺了口气, 说:“乐乐少侠这是吃醋了。”
这就让岑深更一头雾水了,不过几分钟的光景, 桓乐吃谁的醋?这儿除了他们两个还有第三个人吗?
“到底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
“你刚才看到谁了?”桓乐终于回头,眼睛瞪得大大的, “长安城里美男子是很多,但是你不能对他们笑的!”
岑深:“……”
桓乐:“你看你心虚了!”
可岑深再怎么样也不会承认他是看见桓乐才笑的,而且他根本没觉得自己笑过。清了清嗓子, 他说:“我只是看到宋梨摔了一跤。”
桓乐狐疑:“真的?”
岑深:“真的。”
桓乐:“你骗我!”
“还有完没完?”岑深的脸倏地冷了下来,“站起来。”
桓乐被他训得呆了两秒,整个人立刻变得委屈巴巴的,又不得不听他的话站起来。不过他站是站了,身子还别扭的别着,就是不肯正面对着岑深。
全身上下,连每一根头发丝里都写着“我很委屈我很气”。
岑深无奈,“过来。”
桓乐慢吞吞的小步挪过去,小眼神瞅着岑深,一脸控诉。
于是岑深就在这样的目光下,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给他顺毛,“这样可以了吗?”
桓乐立刻摇头,而后把脸颊凑上去,用意相当明显。
岑深没办法,只好勉强亲了他一口。
桓乐总算眉开眼笑,也回了他一个大大的亲吻,可把岑深嫌弃得直往后仰。可桓乐伸手一捞,就揽住了他的腰,强势地把人按在桌上深吻,吻到——气消为止!
什么时候气消,他自己说了算!
被迫旁观的阿贵只恨自己跑得不够快,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吃这种狗粮,快吐了。
“够了,别闹了。”良久,岑深推开桓乐,微微喘着气,唇颊泛红。领口也歪了,露出的一截锁骨上有明显的吻痕。
“好嘛。”桓乐蹭了蹭他的脸,转身给他倒来一杯温水。在他喝水的时候,慢条斯理的帮他把锁骨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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