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岑深又继续查找柳七的回忆,断断续续的把后续的发展理了出来。
桓乐一边给岑深夹菜,一边梳理着前因后果:“也就是说,宋梨在挣扎过后,还是没有使用那支笔带来的便利。”
“也不能这么说。”岑深点头:“他走错过路,可最后又走回来了。”
宋梨用那支笔写出了很多首诗,无一例外都是传承至今的佳作。这些诗没有署名、没有朝代,在那个时候,也没有任何人听过,也就是说,只要柳七不戳穿他,宋梨完全可以将它们据为己有。
这么大的诱惑,对于宋梨来说,太难以抗拒了。
他挣扎过、痛苦过,岑深看到了他把笔扔掉,又踉跄着冲出去把它从草地里捡回来的神经质一般的举动。
这个时候,岑深一度觉得柳七就像蛊惑人犯罪的魔鬼,他把笔给宋梨,又暗中观察,到底想要看到什么呢?
宋梨的心逐渐被利益侵蚀,他说服自己那只是一条通往理想的捷径而已,于是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后,他靠那些诗获得了短暂的成功。
他挑选了一两首相对普通的,并没有大肆宣扬,但书院的大门,就这样再度为他敞开。
那一天他换上了崭新的衣衫,甚至是崭新的一双布鞋,拿着书走过南榴桥。他将要翻开人生的新篇章,迎来一个崭新的明天,可天公不作美,就在他走到桥中央的时候,竟下起了小雨。
就是这场莫名其妙的雨,将他的脚步又拦了下来。
他怕雨打湿他的新衣服新鞋子,于是匆匆跑到了桥下一家铺子的屋檐下躲雨。那天跟他一起来躲雨的还有一位老熟人,没错,又是桓三公子。
宋梨总是能在南榴桥这儿碰到桓乐,而桓乐总是会笑着跟他打招呼,从不在意他的身份。
“老板,来两碗面片汤!”桓乐掸了掸衣服上的雨水,一撩下摆,大大方方的在店门口的小方桌上坐下,还热情的招呼着宋梨,“来啊,我请客。”
宋梨本想拒绝,可他今天早上都没怎么吃早饭,闻到铺子里传来的香味,肚子已然在咕咕叫。他有些不好意思,可又抵不过肚饿,于是低着头坐下了。
“多谢三公子。”
“不客气。”
桓乐说话时,总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神采飞扬,哪怕外头的天如何昏暗,都不能遮盖他眸中的光芒。
宋梨与他闲聊了几句,雨越来越大了。
老板端上了面片汤,给桓乐的那碗比给宋梨的要多一些,连葱花都洒得更多。宋梨不着痕迹的看了老板一眼,但什么都没看出来。
吃到一半,桓乐忽然抬头,“咦?今儿怎么都没听你提起你的诗了?”
宋梨愣住,拿着筷子的手也顿在空中,任面片汤的热气不断上升,模糊了他的脸。
桓乐便开玩笑似的说:“你这是打算放弃了?”
宋梨依旧没有答话,脸上挂着几近凝固的干笑,血色渐渐退去。
疯书生,疯书生,他被人这么叫,不就因为他三句话不离他的诗么?
如今提都不提了,是打算放弃了吗?
宋梨渐渐的感到难以呼吸,目光发直的盯着桓乐衣服上的一个泥点。再看看自己,哪怕一尘不染,好像都有洗不净的污垢。
他攥紧了筷子,好像攥着他的笔,开始颤抖。
“啪!”他蓦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桓乐错愕的抬头,他刚才只是随口调侃,所以并未放在心上,此刻见宋梨露出这等异样,可不有些摸不着头脑么?
可不等他问话,宋梨就说了声“抱歉”,起身冲进了雨幕。
那天的雨下了很久,越下越大,越下越大,是以谁都没有发现在雨中狂奔的宋梨。他跑了很久,一直跑到一处断墙前,才因体力不支而跪倒在地。
他像是疯了,把怀里的诗稿和书通通撕烂,歇斯底里的叫喊着,把它们通通都扔在雨中。
这之后,宋梨生了一场病。
但是病榻之上的宋梨,好像又变回了原本的宋梨。他把那支笔锁进了抽屉里,拒绝了重新进入书院的邀请,继续写自己荒诞俗烂的诗。
这之后,似乎过了很久,宋梨都没有出现在柳七的记忆里。
“也就是说,是、是我打消了他冒用那些诗作的念头?”桓乐惊奇得差点语无伦次。对于他来说,那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雨天,他甚至都不曾记起自己还与宋梨开过那样的玩笑。
可谁知道就是那么一句玩笑话,却改变了他的决定呢?
阿贵便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道:“少年人,这就是活得时间太短的锅了,你要知道人生就是这样的。不起眼的一件小事、一件东西,甚至一句话,或许就可以改变别人的人生,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是活得太jb我行我素了。”
“这是我的错吗?”桓乐瞪大了眼睛,“而且我可是把他拉回了正道啊,否则历史说不定就被他篡改了。”
阿贵摇头晃脑,“正道歪道哪有那么容易分,反正最后都是一条寻死的道。”
岑深静静看他们拌嘴,自不去理会。他仔细翻找,终于在脑海的角落里,找到了最后一个画面——他看到宋梨背着行囊,似乎要离开长安。
这时候的宋梨,眼神出奇的平和,平和到近乎哀伤。
他混在出城的队伍里,缓慢的挪动着步子,一步步走出了这座巍峨雄城的大门。在离开的前一刻,他久久回望着城门上的牌匾,忽然热泪盈眶。
他不发一言,只是伸出手用力的挥舞着,好似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跟谁道别。来来往往的人都奇怪的看着他,可不再言诗的宋梨,谁都不认得。
柳七在城楼上看着他,岑深便也在那儿。
俯视可以获得一个更大的视野,在他的眼中,宋梨渺小得仿佛人海中的一粒沙。没有人来送他,他却拼命的挥着手,像是跟这座城告别。
亦或是,告别从前的自己。
别了,长安。
别了,宋梨。
被折断的笔已经永沉水底,从此以后南榴桥再也没有疯书生的故事,也不会有人再嚷嚷着要做天下第一诗人。
桓乐听完,沉思片刻,道:“那这中间,应该就是他找我一起去鬼宴的事情了。”
阿贵问:“是因为你一句话点醒了他,所以他才找你一起去的吗?不会是为了报复你吧?”
“不可能。”桓乐笃定。
“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他觉得桓乐是唯一懂他的那个人吧。”岑深道。
可桓乐懂吗?
不,他不懂。
桓乐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鬼宴的那个晚上,宋梨的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说自己想要作一首旷古绝今的诗,所以邀请桓乐同去鬼宴。
或许他是在赌,赌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才能。
而在鬼宴之上,当他吟出那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以为自己成功了的时候,才是一切痛苦的开端。
李白那种旷古绝今的恐怖天赋,将他彻底打倒在地。无论你多努力,你都无法达到那样的高度,甚至当你作诗时,下意识吟出的也是别人的诗句。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这繁华的长安城啊,多少才子多少俊杰,他们生活在璀璨的灯火之下,共同交织着一场异常美丽的迷梦。
宋梨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名字,是这时代里的一块砖、一棵草。
如果他有罪,那这个罪名大概就叫做平庸。
第53章 我好看吗
宋梨的事, 让桓乐沉默了许久。
夏夜的小院里,少年双手往后撑在游廊上, 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月亮, 一坐就是大半天。晚风轻轻吹拂着他的头发,扫过木板缝隙,逗弄着盘踞在游廊下的小影妖。
那头发可真长啊,像他眼中的忧思, 泛着月的光华。
岑深倚在工作室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身旁, 问:“又在想什么?”
桓乐抬头看见他,眸子里立刻像有光照进来, 微微笑了笑。他伸手拉住岑深的手, 把头一歪:“你陪我,我就告诉你啊。”
谁料想岑深竟然顺从的坐了下来,两人手臂紧挨着手臂。
桓乐往他身上一歪,埋怨道:“你可别太宠我了。”
岑深:“……”
桓乐又躺倒在他腿上,“我在想平儿呢, 他会不会……也跟宋梨有一样的想法?”
岑深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说出来你可不能笑话我啊。”桓乐神色郑重的叮嘱他,然后清了清嗓子, 一本正经的捂着自己的心口说:“因为我就是个天才啊。”
说出这句话的桓乐,神色并没有半分的自满与得意, 而是带着一种少年人仿佛与生俱来的骄傲。他就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仅此而已。
岑深亦没有露出半分的惊讶与不满,他从很久之前就认为桓乐很聪明, 现在更加如此。事实上他对于桓乐的实力,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认知,因为桓乐来到现代以后并不曾真正出过手,但他看得懂宋梨望着他的眼神——渴望,羡慕,有时甚至带一点点嫉妒。
“夫子曾经跟我说过,想要活得快乐,在于你得认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桓乐望着岑深的眼睛,道:“我清楚我的天赋,并且认可它,所以你说宋梨可能觉得我懂他,但事实上我并不能体会他的心情。我只是习惯于用平等的态度去对待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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