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爽的大殿深处,终于传来一把慵懒清澈的嗓音,“将军?不就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么?”
叶繁呼出口气,终于来了!有点忐忑,又有点好奇,当下微垂了眼眸,仔细探听着殿内的动静。就见,一个长发披散,穿着金黄色缎子睡袍的少年,赤着脚,慢悠悠来到眼前。
洁白细嫩的双足,停在殿内干净冰凉的地面——叶繁脑子里一晃,想起了这夏日宫廷内满眼的绿,浓郁的绿色中盛开着白色的花。
一个小内侍匆匆忙忙跑过来,伏跪在地,心惊胆战地说,“殿下,鞋!您又不穿鞋子,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少年慢吞吞把脚伸进内侍捧起的鞋内,才挑眉看着恭恭敬敬候在殿外的叶繁,不悦地问,“小石头,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这位是原右金吾卫大将军,昨儿刚升了右神策大将军,还是殿下您……新的老师,这是奉旨来接您出宫的。”名为“小石头”的内侍,悄然抬头看了眼叶繁,见等候了两个时辰的叶繁并没有生气,他舒了口气。
叶繁捧起圣旨,恭敬道,“律王殿下,臣奉旨带您出宫——”调、教这两个字,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他转口道,“请您接旨。”
“出宫?”少年不等叶繁宣读圣旨,一把拿过那道高贵无比的“旨意”,自个儿打开看了一遍,再次挑起眉头,“皇帝哥哥这是要我出宫去军营么?”
他说着,随手把圣旨往地上一丢,吓得叶繁和小石头赶忙去接,却是叶繁手快,恰好在圣旨落地前堪堪捧住,他抬头时,不做声打量了“律王殿下”一眼——
是个眉目如画的少年,虽然生的过分漂亮了些,过分金雕玉琢了些,但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和长安城那些骇人听闻的风言风语相比,面前这位尊贵的少年,让叶繁多少安了些心。
“我不去军营,风吹日晒,骑马射箭,这种苦我可受不了。”少年转身走回大殿,没什么形象地在椅子上瘫坐下来,朝伏跪在地的内侍勾了勾手指:“小石头你过来,本殿下有话问你。”
小石头忙跑过去。少年低头凑在内侍耳边问,“我最近做了什么错事么?皇帝哥哥要这么罚我?”
小石头惊恐地提醒,“殿下您忘了,太傅大人被您气得吐血的事?!”
“那不是都半个月前了么?”少年不以为然,“何况,他那么一把老骨头了,还‘调戏宫女’,怪我么?”
“……那位太傅大人,曾经是陛下的老师,是陛下恳求多次才肯出面教导您的,而且是长安城最后一位肯做您老师的人了。陛下亲口说的,您让他‘颜、面、无、存!’——您忘了么?”小石头冷汗涔涔地提醒。
“什么‘最后一位’,那里不还有一个么?”少年不耐烦地指了指站在宫殿外、大太阳底下的叶繁。小石头悄声道,“听说这位大将军,才刚回长安,还不知道您的事迹呢。若是知道,必定也被您吓跑了。”
“啧,那他怎么不去打听打听?”少年靠在椅背上,一手托腮,一手翘起手指,一下一下弾在椅子光滑的扶手上,没好气地说,“反正我不去军营。”
小石头小声说,“这恐怕不行。奴才又想起件事儿,前天晚上,您和陛下下棋,赢了两子,然后您抢了陛下最宠爱的张婕妤亲手给陛下做的荷包——”
少年吃了一惊,“有这回事?荷包呢,快给皇帝哥哥还回去!”
“这恐怕不行。回来的路上,您说这荷包上的情诗太俗,随手丢进太液池了。”
少年:“……”
小石头直起身子,惟妙惟肖地学着当朝皇帝发脾气的模样和语气:“陛下大怒,两手发抖地指着殿下说——你这个武逆不肖的弟弟,朕要把你撵出大明宫,再也不愿见到你——”
少年回过味儿来,盯着自个儿的内侍,冷幽幽道:“学皇帝哥哥骂我,你学上瘾了?”
小石头一个哆嗦,连忙伏跪在地,“奴才不敢。”
“看来皇帝哥哥这回是铁了心罚我了。”少年撑着椅子扶手,懒洋洋站起身,“也罢,更衣,我便去瞧瞧。”
“是。”
一盏茶后,本来衣冠不整的律王殿下,已束好了发髻,换上了绛紫色的圆领袍,白玉样的指间握着把骨扇,姿容翩翩地站在了叶繁面前——
和刚才排斥的态度完全不同,律王殿下笑眯眯的,一脸纯白地说,“大将军,走吧。”
“您这就好了?”叶繁惊讶,然后好意提醒,“衣食物品不妨多带些。”
虽然军营里什么都不差,但即便是叶繁这个“粗人”也能看得出来,这位律王殿下是锦衣玉食惯了,相当养尊处优,军营里的东西,肯定用不惯、吃不惯。到时候必定是要闹的,不如让他直接带过去为好。
“那倒不用。”律王殿下“唰”地打开扇子,扇面上桃花片片夺目,随着他这么轻轻一摇,便仿佛有桃花纷飞,仙气缭绕,“反正本殿是不可能在那破军营里待太久的,只不过是消遣罢了。”
“那……好。”叶繁内心巴不得这位殿下只是去消遣一两日,而不是皇帝陛下口中的“半年”。
于是两人乘着叶繁朴素的马车出了大明宫,穿过长安城热闹的大街,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巷子。一路上,律王殿下虽没有抱怨马车的不适,但脸色已是相当不悦了,等下了马车,看到面前那破旧荒凉的府邸,律王殿下惊呆了:“这是?”
叶繁解释:“臣明日带殿下去神策营,今夜先住在臣的家中。”
“……你不是在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大将军么?家里怎么——”这么破!
年久失修的院墙,长满荒草的院落,亭子角的瓦片自动脱落、“哐啷”掉下来,吓得律王殿下一个激灵,脸色发青。
“臣在边关多年,家中诸事无暇多顾,只有老母亲一人,因而院子败落了些。”叶繁汗颜道,“这次留京,一来是要修缮院落;二来是要娶亲成家,圆了母亲大人的念想;三来——”叶繁看一眼身侧尊贵的律王殿下,这第三项可以说是“飞来横祸”,完全意料之外了。
律王殿下却没心情去听叶繁的长篇大论,他看着满院子半人高的荒草,心神不定地问,“今夜,要住这里?”
“回殿下,是。”
“会闹、闹鬼么?”律王殿下苍白了美好的面色,胆怯地问。
“……?”叶繁静了一静,这位高贵的殿下莫非是怕鬼?
正此时,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自内厅走出,瞧见叶繁便笑着问好,“叶将军回来了。”
“韦夫人慢走。”叶繁让出道路,躬身施礼。
韦夫人握着团扇掩唇一笑,又赞许地看了叶繁一眼,才走出了叶家大门。
叶繁被韦夫人这么一看,登时脸颊一红,不自在起来。
律王殿下察觉到叶繁异常的神情,试探地问,“那是谁?”
“是太仆寺韦少卿的夫人。”叶繁道。
“太仆寺?和你这个做将军的有什么关系?”律王殿下继续问。
“……韦夫人的表妹,愿意嫁进叶家。韦夫人来,大概是与母亲大人商量婚事。”叶繁红着脸、老实道。
“这么破的家,也有人愿意嫁进门呢。”律王殿下突然好心情地笑了笑。
叶繁一阵惭愧,“是啊,韦夫人的表妹肯嫁进来,真是个很好的姑娘。”
律王殿下笑容更灿烂,他忽然抓住叶繁的胳膊,扯着叶繁弯下腰,在叶繁耳边幽幽吐了口气,轻轻说,“大将军,皇帝哥哥有没有告诉你,本殿是个断袖呢。”
叶繁先是被耳边吹来的幽幽香气熏得神魂颠倒,听到律王殿下的话后,他顿时面红耳赤、大惊失色了,“断、断袖?!”
律王殿下一脸真诚地笑意望着他,“在长安城,只要和本殿下扯上关系的男人,大概这辈子都别想娶上老婆了。”他说罢,摇着扇子,快活地朝内厅走去。
叶繁如遭雷击,僵立原地。
慢了他们半步的小石头,听到他们殿下骇人听闻的发言,颇为同情地看了叶繁一眼,然后小跑着跟上他们殿下——殿下,昨晚还翻美人图翻到后半夜,兴奋地睡不着觉,您老人家断袖个屁啊,别吓唬大将军了!
……律王殿下李禤,皇帝陛下的亲弟弟,是个断袖?
……而且是个有名的断袖?
……一旦和他扯上关系,让人知道他在叶家过夜了——
叶繁笔挺的身姿晃了晃,不会连韦夫人的表妹,也不肯嫁进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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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说四点:
1、纯属虚构+架空历史;
2、篇幅限制,只讲感情线,其他不再赘述,好奇的小伙伴可以留言,在作者有话说中回复;
3、不喜请叉,喜欢的请大力支持!
4、可能会有点虐。
第77章 前前前前世②
叶夫人早年丧夫, 独自一人抚养叶繁长大,撑起了叶家。外表虽然柔弱,秉性却极为坚强, 得知大名鼎鼎的“律王殿下”要来家里留宿,她表现地非常从容。甚至律王殿下面对粗糙的饭菜闷闷不乐,懒得提筷子,叶夫人也表现地非常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