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中的冢树似乎小了一点?
被冰晶钉住的包块不住地溢出浓烈的浑浊物,有些像雾气,又有点像水,还有点像泥。湿哒哒的,黏糊糊的,会流动,散发着恶意的气息,叫人喜欢不起来。
祭台突然不再稳定,整体开始坍塌,一颗颗装饰做的头骨最先往下方坠落。
那浑浊物应是吸引低等鬼怪的,你问亓官慕寒怎么知道?难不成邪尊就什么都晓得不成?当然不是,除非你是个瞎子,对这漫天飞舞、盘踞在四周的阴魂看不见。
突然,亓官慕寒不经意地往还在坍塌的祭台下方看出,他冷眸微凝,隐约瞧见了一抹削瘦的身影。
归麒!
亓官慕寒猛地回头,目光冷彻地盯着那棵冢树,语气森然:“麒卿之,尔想再死一次,本尊成全!”
说罢,天空盘旋的无数阴魂不约而同地一齐攻向亓官慕寒,形成令天地变色的可怕漩涡……
此时祭台已全部坍塌,就剩下一棵冢树悬空,随着祭台的倒下,露出冢树下面密密麻麻的根茎,长得深入地下。
在祭台坍塌的一瞬间,亓官慕寒往上一跃,他足下踏着一朵巨大的冰莲,一直往下望去,可发现冰莲低端连着一根极细的冰柱,近千尺以下另生了一朵冰莲,比亓官慕寒足下还要大许多,上面承接着的正是归麒等人。
归麒讷讷地望着在空中与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缠斗的白影,他终于忍不住勾起唇角,哑声道:“找到你了……”
亓官慕寒看着那大有灭天之势的无数阴魂,他双手掌心相对,中指、食指和拇指贴合,停顿两息,贴合的双手猛地拉开,一团散发着寒气的冰火在亓官慕寒的掌心燃烧。
冰火越燃越大,亓官慕寒将火焰推出去,指节分明的食指对着冰火画着什么,动作看起来一丝不苟,但也十分快速。
一只巨大的灵狐游蹿于空中,它由冰火画形,不惧阴邪之力,追着空中的阴魂几口啃了个干净。
完后,还打了个震天动地的嗝,接着一头撞往那棵丑了吧唧的冢树……
轰轰轰——
这次,是真正的整座城都在颤抖了。
亓官慕寒心系归麒,不由加快了速度,只见他足尖轻点,脚下的冰莲碎裂、散开。亓官慕寒挥动手指,继而将碎裂剥落的花瓣,一一飞射向被“灵狐”撞倒的冢树。
嘭!嘭!嘭……嘭!
随着巨大的碰撞声响起,白雾在在空中炸开,形成一片片久久不散的云朵。
沉寂片刻,或换了别人,定会认为战斗已经结束。
事实上,并没有。
亓官慕寒泰然自若地立足于空中,即便没有莲座,他脚下踩着一朵冰梅,难以置信,他便是依靠这个长时间悬空不动。他的视线仍落在被白雾挡住的地方,他知,那棵树,还没死透。
被冰火的撞击之下还能捶死挣扎,亓官慕寒不得不佩服这冢树是吞食了多少亡灵?!
目光微凝,一道黑影渐渐从白雾之中浮现,亓官慕寒抬起右手,十颗冰晶凝结且散开悬浮空中。
待黑影极速冲过来,已离亓官慕寒五步之远——
在下方看着的归麒心中一紧,他知道亓官慕寒很强,可强是一回事,他会担心又是另一回事。
咔咔咔咔……
淡淡的冰层凝结的声音响起,从那十颗散开的冰晶处,逐个扩散开,快速地形成一层剔透晶莹的冰屏,美轮美奂,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亓官慕寒出手在于,他从不小看任何人,但亦不会高看谁。
蚍蜉撼树,成也,败也,不是吗?
亓官慕寒的招数平淡无奇,甚至是用普通人的基层招数,如冻结,如冰屏……可就是如此,才叫人琢磨不透,这样简单的东西,到了亓官慕寒手中,就不再简单。
正如此刻,能将那团鬼气浓稠的不明物困住的冰屏,在寻常人手中,或许再加个两拳就能砸开,哪里可能将那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鬼东西制服?
亓官慕寒淡淡地抬起眼帘,冷清的眸子闪过一道寒光,指节分明的手掌虚握——凝结的冰屏快速缩小。
冰屏中隐隐透出尖锐的尖叫,以及利刃在划动的声音。很明显,里面的东西想要出来。但冰屏纹丝不动,一条裂缝都没能出现。
令人为之胆寒的,是亓官慕寒会用最小的力量,将之覆灭,多一分力气都不会舍予。他好像,总是能知道对手的极限在哪里。
冰屏已变成了一粒冰珠,但还没有停止,冰珠还在缩小,里面的东西更加模糊不清。直到冰珠小得最后已消失不见,里面包裹着充满浓郁的鬼气的不明物也化为一缕青烟。
轰轰轰——
荒城的震荡还在继续,城中的那群不妖不鬼的玉雨花妖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满城的烂漫不再,玉雨已成枯木,繁花凋零。
来不及观察那冢树到底如何,亓官慕寒扫了眼废墟深处,旋即踏梅离去……
“娘亲,快走了,这城在下陷!”岩睚拉着归麒,却根本拉不动,只好耐心劝诫,“娘亲,你也看到阿邪了,放心吧,他不会跑的。”
归麒总算动了动眼皮,舍得看岩睚一眼了,他又想了想,说道:“岩睚,你带着不妻先走,还有把这货一起,在月城等我们,我有话和他说。”
岩睚拗不过,无奈于娘亲的任性,只好带着弟弟和那叫江阿生的货先离开。反正阿邪在这里,左右娘亲不可能会出事。
还震撼于方才的场面,江阿生并没有注意到归麒和岩睚说什么,当他被一个小女孩像拎狗崽子一样拎起来的时候,他不淡定了。
“喂,你做什么?!”
“闭嘴!”岩睚瞥了这白痴一眼,“再嚷嚷就让我弟弟啃了你!”
听到岩睚的话,鬼不妻配合地龇牙,锯齿一般的森森白牙发着寒光。
江阿生立马怂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性命当前,里子都危险了,面子算个啥?
荒城下陷得越来越快,托着归麒的冰莲亦震动得非常厉害,归麒却盘腿坐在上面,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亓官慕寒到达时,便看到归麒这副样子,不着痕迹地蹙眉,旋即身形极闪,站定在归麒面前。
闻到熟悉的味道,归麒微微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五官,雪白的毛发,看起来很不真实,除了那若有若无的冷香,和那万年不变的表情。
亓官慕寒抬起手,似乎想拨开挡在归麒眼前的那缕头发,但还没碰到,就被归麒一掌拍开。亓官慕寒肉眼可见得呆了一下,他收回手,凸起的骨节泛起薄薄的淡红。那张脸依旧淡漠如初,但心中却有一丝不知所措。
这——是为何?
“呵!”归麒冷笑,“你跑得够远的。”
亓官慕寒垂下眼帘,淡淡地说:“第八层试炼过了?”
归麒默了:“……”
亓官慕寒又问:“擅自出塔?”
归麒炸毛:“是你先不守承诺!”
亓官慕寒默了:“……”
“师尊无信在先!”归麒目光如炬,语气咄咄逼人,“我为何要守着诺言?”
亓官慕寒忽地冒起火气来,冷声道:“我做事岂是你能指责的?”
“是!我不能!我也不敢!”归麒声音突然提高了点,他又沉默下来,嘲讽般地笑,他轻飘飘地说道,“可我能选择——不要你这师尊了!”
“你——”亓官慕寒冷眸凝结,薄唇轻启,“找死!”
“呃……”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归麒根本没看见亓官慕寒有任何动作,就被那光洁有力的手掌扼住咽喉,恍惚中,他似乎还能感受到对方的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
“呵呵~”
他若要杀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他这样的人,本来就不曾奢望过什么,他就像沉溺在污浊的深潭里的蛇,阴暗、冰冷、狠毒……丑陋不堪,他从不渴望救赎,因为他的骨子里,早已腐烂透了。
可是……
【为什么要自以为是地靠近我呢?让我尝到温暖的滋味?让我觉得可以被救赎?】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想杀便杀吧,反正,这条命就是你救下来的。
算命的老头说自己活不过二十岁,或许是一语中的了吧?
哈!可笑!
归麒放软了身体,没有丝毫反抗和挣扎的意思,缠在他手腕上的不正开始躁动不安,归麒不动声色地安抚了下不正。
藏在亓官慕寒衣襟里的馒头也钻了出来,这下瞅见邪主人捏着主人的脖子,一双狐狸眼瞪着圆滚滚的。
天啦噜,这要得个鬼哟!
馒头肉嘟嘟的小身体十分敏捷且迅速地跳到亓官慕寒的手臂上,两只爪子抓着亓官慕寒的袖子,“呜呜”地叫着,甚是可怜。
突然,一滴泪,从归麒的眼角,顺着因窒息而开始发紫的脸颊滚落,打在亓官慕寒的手背,滚烫得亓官慕寒觉得那处皮肤正在被灼烧。
记忆中,这是亓官慕寒第一次见归麒流泪,不管是当初焦兰葙的毒发作,还是被独自扔到陌生的珑莘谷,归麒都未哭过,像一只被主人伤了的小动物,明明有一身的刺,却收起来不愿伤害伤了自己的主人,只是默默地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