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他不由得意地笑了起来,悠闲地四下打量这座民居。
妖族同东夷摩擦不断,城镇内的商户也冷清了许多,就算是大白天,街上也看不到几个行走的路人,来到翠城后,他也是挨家挨户地敲过来,才寻到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
“老伯,”他捧着茶杯,问面前的老人,“你知道数斯族吗?”
手持木凿的老人一愣,继而叹了口气。
“知道哇!怎么不知道?”他眯起眼睛,望着手中的作品,“惨啊!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那么一个煞星,连点香火苗都没剩下,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
苏雪禅眉心一跳,不由问道:“那敢问老伯,您知道数斯为什么要去挑衅东夷吗?”
老人磨了磨手中的器具,用指甲将它轻轻弹着:“这个,老儿就不甚了解了。但这段时日,愿意作死的妖族可是不少,一个个就像扑火的蛾子一样自取灭亡,跟丢了魂儿一样……”
苏雪禅听到这个“丢了魂”,心头便没来由地一动。他先前一直以为,风伯是靠计谋唆使妖族,达成自己的目的,但现在看来,会不会他是借用了一些外力手段?
他思索了一会,又问道:“老伯,妖族与东夷起争执的那几日,你们可曾看出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老人摇摇头,“老儿哪有闲工夫去关注这个。”
苏雪禅不气馁,他想了想,换了一个问答:“那与东夷生出龃龉的部族,有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呢?”
“老儿怎么会知晓?”老人一脸的莫名其妙,“客人你留宿便留宿,怎的话恁多?”
苏雪禅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老人已经做好了手里的木雕,打算起身离开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大声问道:“老伯,受难的几个部族,可否是周边没有江川湖泊等天然水源,皆要自己挖掘水井的地方?”
老伯正起身欲走,听了他的话,倒是一下愣住了,他点头道:“客人这话倒是问对了,老儿仔细一想,的确如此。”
苏雪禅揉了揉鼻子,不说话了。
看来他没猜错。
西山系有赤水、涂水、汉水等百余条河流大江,但却不是每一条都会流经有人烟的地方,恰恰相反,在远离河流的位置,那里的居民还要依靠自身力量掘井取水,独立且封闭的水源,便是那些部族显而易见的弱点。
——用来投毒下药,真是再好不过的渠道。
第97章 九十七 .
看来, 他需要再去那些部族的属地看一眼了。
虽然这样,他所需的时间会大大增加,再加上他并不知道黎渊现在在哪,也不敢冒然动用红线去感知他,万一遇上了……
他端着茶杯,拒绝去想这个结果。
此时,那老人放下手中的活计后, 复又端来一盘热腾腾的烙饼,一碗浓汤并几样小菜,放到苏雪禅跟前, 低声道:“客人请用罢。”
苏雪禅急忙起身,道:“您不用准备这些,这样太客气了。”
老人叹道:“如今局势不行,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日子, 又要开始乱了,留着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吃吧, 都吃了吧!”
苏雪禅无法,只得拿起一个烙饼,又喝了一口汤。老人见他吃了,面上也不由带了点笑, 他问道:“客人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苏雪禅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在下很想去那些妖族的属地去看一看,嗯……权当缅怀故人了吧。”
老人吓了一跳,道:“客人你莫要吓小老儿, 那里现在都是东夷的士兵,凡行人路过,皆要被他们羞辱戏弄一番,更有甚者,还会有性命之危,你真想好了吗?”
苏雪禅笑道:“哪里就那么吓人了?我只是一个无关的过路人,难道那些东夷人还会专门刁难我不成?”
“年轻人,就是不懂事。”老人叹息一声,“如果说以往的东夷,联合起来还是一群狼,那现在的东夷,同一群卑劣无耻的豺狗也没什么分别了!打了几场胜仗,就自诩高人一等,不把妖族放在眼里,可他们也不想想,逐鹿那时候,又是谁宰了他们的祖宗,赢得那场大战,换得天下一时太平的?!”
老人吹胡子瞪眼,话语间充满不甘的愤恨,“东夷,实在是欺人太甚!”
苏雪禅沉默不语,心却一直在往下沉。
他从前问过娲皇,先天元胎被玷污之后,用它所创造的人类会变成什么样子。
娲皇道:“先天元胎乃天地初开时的混沌之气,它的本体即是变幻无穷的无序,因此,才能从中生出无限种可能。用人来举例子,每个婴孩降生的那一刻,便是一种混沌无序的状态,不分美丑,不辨善恶,需要父母与周边环境的不断教导,才能将他塑造出各式各样的天资性格。”
“但是被玷污的先天元胎,只会发展出一种可能性,也是唯一的可能性,那就是毫无良知的恶。”
娲皇支起身体,目光里带着痛惜之色:“枉为人子,集万世劣骨于一身的孽裔——若不是蚩尤,天道岂能容忍他们这般失去尊严和脊梁,浑浑噩噩地活在世上千年?”
太迟了,他心道,已经太迟了。
东夷的身体里,已经生长出了日后神人国的种子,如果先天元胎的污染是不可逆转的,那他们的结局,早就在此刻成为定局。
他抬起眼睛,对饱含忧虑的老人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不要紧的,老人家,我去去就回,不会在那里待太久。”
见劝阻无效,老人也只得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挑亮桌边的一盏油灯。
次日,他便挥别老人,按照地图,朝着那几个妖族属地的方向走去。
或许是最近不甚太平的缘故,他所过之处,皆是寂静荒凉,人烟稀少,偶有几个路过的行人,见了他也是一副戒备十足的模样,他刚想上去问路,他们便头都不肯回地匆匆跑远了,苏雪禅无法,只有各走各的,再不打搅他人。
如此行走了两日,他终于挨近了数斯一族所在的皋涂山。
他走进山中的羊肠小道,不知是错觉还是其它,在这里,他总能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林间也听不到什么鸟兽行走的动静,除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此地宛如一座毫无生机的荒山,叫行走其间的人心里直发毛。
苏雪禅暗自嘀咕,他本是草木化人,在这样的地方天然便有优势,他把手按在身边的一株树木上,闭上眼睛,将神识顺着深埋于地下的根系蔓延,瞬间便感知到了方圆百里的所有细微状况!
“在那里!”他猛地睁开眼睛,纵身向丛林深处跃去,在方才那一刹那,他一下就看到了数位手持兵器的高大男子,围着一名看不出男女的行人。
会是数斯族的幸存者吗?
他的身姿轻盈矫捷,在林间纵横的样子就犹如一只淡青色的大鸟,身后摇曳两道雪白的流云,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的阵阵喧哗,他一个跳起,悄无声息地攀上树冠,屏息凝神,仔细盯着下方。
下面是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想必这是数斯族修建,用以同山下联络的通道,但在灭族之后,东夷族民便霸占了这里,不仅增设关卡,还有十余名精锐的东夷士兵把守。此时,他们正团团围着一个人,口中不停发出轻佻的戏弄声。
苏雪禅定睛一看,下方被缠住的人也不知是男是女,唯见其身形修长无比,脱俗出尘,穿着一袭冰雪素净的白衣,站在正中央,四周都是围拢上前的东夷士兵。
他感到一丝遗憾,看来,这人不是数斯族的幸存者了。
“请问,在下可以离开了吗?”任由士兵用下流肆意的眼神扫视许久,那人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清泠如金玉相击,语气亦是平和淡然,听不出任何气恼之意,竟是个男子!
苏雪禅吃了一惊,同时心中也不由升起了几分好奇。这名男子是背对着他的,因此苏雪禅也看不到他的相貌如何,可观那些东夷士兵的反应,却各个皆是眼中快要喷出火的样子,有的还忍不住在拿泼皮话撩拨他……想必,这应该是一位风姿出色的人物吧?
他一边好奇,一边替男子现在的处境担心,双目紧紧盯着下方的一举一动,不肯放过丝毫。
听了他这句话,士兵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们指着男子,与同伴用东夷话兴致勃勃地交谈着什么,苏雪禅虽然听不懂,可他看那些人面上的猥亵神情,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他们在一阵交谈后,其中一个手持长戟的士兵用不甚熟练的官话道:“你!走可以!但是你走一步,就要脱一件衣服!”
苏雪禅眼神肃冷,他看着东夷人,又看着底下男子,想知道他要怎么处理。
男子点了点头,语气中居然还没什么被羞辱的怒意,只是平静道:“我若是不依言照做,你们又该如何处置我?”
修养真好……苏雪禅暗暗咋舌,转头看另一边如何回应。
底下的东夷人见他不为所动,也没有如他们期望的那样露出什么羞恼神情,不禁颇觉无趣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喝道:“扭扭捏捏,没有一点男子气概!”
“我先前早说了,这个一看就是女人打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