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宗的水寒狱,不是浪得虚名,流白一入这狱,便察觉到一股压迫感,他不由地敛了敛身上的仙气,越往下走,流白隐约能听见狱中未曾散尽的哭声。
流白下了石阶,往右一拐就看见了双双跪在地上的姜家兄妹。两人都垂着头,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姜木叶缓缓支起了脑袋:“流白散仙…”
姜卫七微微动了动脑袋,恍如从梦中惊醒,流白走上前去,刚蹲下身子,就听见了姜卫七无力的怒骂声:“滚……”
流白神色微滞,没有应声,自顾自地为其灌输灵力。
静崖中‘引雷’、‘追梦’两道刑法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只是姜卫七没有妖丹,受下那两道刑法,身体必然损伤严重。
流白的灵力入体,姜卫七便觉体内经脉通畅,身上的疼痛之感也少了许多,只是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脏,越来越疼……
“我叫你滚!”姜卫七猛然抬头瞪着流白,被泪水濡湿的眼眶泛着恨意,大卸八块、剥皮抽筋、蚀骨噬肉那种恨。
流白仍旧灌灵,不作声。
“你让我觉得恶心!”
骂完这一句,姜卫七把脑袋转到一旁,不看流白,流白也不看他,两人无言。
灌灵结束,流白收手、起身、转身、迈步离去,这一系列动作十分连贯流畅,没有丝毫迟疑……
即便心有不舍,也要表现孤傲冷漠,否则何以显得潇洒?
凡人常怨,人生有太多痴缘,有太多痛苦,他们都羡慕那天界仙、神,殊不知,仙与神亦有很多无奈,光环下隐藏的辛酸悲凉,有几人知道?
流白出了水寒狱,下了璞山,山脚之下,流白调灵化出一只寻仙鸟,这鸟只有轮廓,无眼无嘴更无羽翼,寻仙鸟高飞,流白紧随。
顺着寻仙鸟,流白来到璞山百里之外的无名山,山巅之上,玺尘负手而立,看那模样,似乎早就料到了流白会来。
玺尘眉眼一挑,笑道:“流白散仙,好久不见。”
流白只冷冷吐出两字:“宗印。”
玺尘面露遗憾:“我在这儿等了你许久,你开口就要宗印,是不是太不近情理了呢?”
流白右手一动,琉璃剑腾现。玺尘脸上那抹悠闲之色未减:“亏我千里迢迢跑来找你,想告诉你周流镇那一主两仆身上留下的印记,如今你这般对我,那便算了吧!”
流白那只握剑的手微垂,他嘴上未说,但脸上的表情暴露了他的好奇。
玺尘盯着流白,露出乖巧的笑容,此刻流白那副‘欲知不愿问’的表情,当真是绝妙!
两人僵持了半晌,流白咬牙问道:“什么印记?”
“式魂印记。”玺尘嘴角一扬,露出一抹得意的浅笑,他之前的猜测没错,流白果然与那狐狸有私情!
流白眉头猝然皱起,口里碎碎地念了一声:“式魂印记……”
式魂印记是施展式魂术后才会留下的印记,这式魂术是三宗禁术,天上地下,唯有善渊宗一家保有此书……之前姜卫七苦苦求自己相信他的画面浮现于脑海,流白脑袋一懵,好像半个世界都塌了。
“若你不信我说的话,可以去把善信宗那个叫昭铭的小家伙抓来问一问。”玺尘接着道:“为了查证此事,那小子可是把别人的坟都扒了呢!”
那日在周流镇,众人抓狐未果,何佑便亲自将那一主两仆的尸体送回了府,且叮嘱府上之人,要将尸体烧毁,要不然会引来妖魔。
那家人应了下来,到了烧尸之日,他们却只烧了那两个仆人的尸体,把主子的尸体留了下来。
几日后,一路追到周流镇的玺尘预备去找姜木叶,正巧碰到了溜下山的昭铭,玺尘抑制不住体内那颗好奇心,便跟了上去。
看见昭铭刨出的尸体,以及那具尸体舌头上的式魂印记,玺尘玩心大起,决定不动声色闲在一旁看这场好戏!
“用式魂术抽取凡人精魂,再灌之凡人鼻息,躯体不枯,依旧能活蹦乱跳,半个时辰后,鼻息散尽,躯体干枯,若不镇压,就会变成一具极富攻击性的干尸,此法甚是歪邪,成为禁术,仅藏于善渊宗。”玺尘敛神:“显而易见,杀那一主两仆的凶手不是姜卫七那只蠢狐狸。”
流白脸色唰白,额头的青筋已然暴起,如今细细回想,那死去的一主两仆,身上疑点甚多,怪只怪流白当时中了兰纫秋的兰毒,意识恍惚,没有看出破绽!
“这种障眼法都能瞒过你流白散仙,不知是那凶手的手段高明,还是你流白散仙太过无能!”玺尘的话中尽含嘲讽:“可惜了姜卫七啊,背了一个大黑锅,身陷囹圄不说,连妖丹都毁了!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流白楞在原地,手中琉璃剑铛铛发抖,玺尘看着流白身上爆裂的仙气,又无情地嘲讽道:“我真替姜卫七感到不值,他怎么就能为了你不要自己的性命呢!
潜魔宫、闯情海、入幻境……”
流白咬着牙齿问:“什么……意思?”
“哎呀!”玺尘故作惊状:“原来你不知道这些事啊!”
第80章 毁丹弃剑情破裂(五)
流白急了,握剑的手微颤:“你还知道哪些关于……姜卫七的事?”
“当时你毒发侵体,命不久矣,你以为你是如何活下来的?”流白历经风浪,宠辱不惊,如今却被玺尘这番话问得失了常态,脸上竟露出一股无法言表的惊诧之色,玺尘嘴角一咧,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玺尘继续说着:“兰纫秋那女人的修为虽入不了我的眼,但她炼制的毒/药在妖界之中还是数一数二的,若非永生体,不管你是神,还是仙,非百魂丹不可解。”
“你可能只知道这百魂丹要以百人之魂为炼制之本,并不知道它还需要黎诛魔宫崖底的寒尸花、北方情海的晰鲛血、玄冰幻境中的火狼胆为引。你自己说说,这哪一处不是凶险之境呢?那只蠢狐狸竟然硬生生的为你闯了过去,呵……”
“我曾听过这么一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如今想来,这话果真没错!纷扰红尘,我见了太多生,也看过太多死,生的原因有很多,历劫、渡缘、天命……死的因由总归离不开一个‘情’字………噢!对了,你可想知道姜卫七为何会少了两条尾巴?”
流白只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硬物卡住,说不出话来了。
“一条换了相思铃,一条补了尚罄缶,尚罄缶是何物我想你流白散仙应该比我清楚,借助尚罄缶这一神器可以将妖魂与凡人的眉心血相混转化成人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夜姜卫七应是在周流镇取眉心血,而那真正的凶手算准了时机,让你‘亲眼’看到了姜卫七‘杀人’的画面。”
“要知道,至那场永仙大战过后,姜卫七是这数万年来首次现身的赤尾狐,他的尾巴比神器还珍贵,只因你流白要承天命,护苍生,他便断尾转魂,你可曾想过,他也属于你心心念念想要守护的苍生?”
玺尘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刺着流白的心,这一切……都错了。
曾记当时与方莱兮恶斗,他为自己挡鞭而被命魂索贯胸,曾记当时在周流镇,河畔赠剑,他笑得像个孩子,曾记在三灵山,他哭着跪求自己的原谅……直到毁丹的前一刻,他都在求自己……相信我。
错了!错了!这一切……都错了!
流白愤然转身,倏的一下消消失在玺尘面前,玺尘望着璞山方向,碎碎地念了一声:“姜卫七……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赤尾狐仙的后代……”
转眼间,流白提剑乍然出现在昭铭面前,此刻昭铭正跟着江汨罗和江离庸、暮九天、何佑等人商量事情,流白的突然出现,着实将众人吓了一大跳。
“流白散仙。”后知后觉的昭铭急忙唤了一声。
流白怒目而视,几字一顿:“你是否早就知道,周流镇,那一主二仆身上有、式魂印记!”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昭铭慌了神,看了江汨罗一眼,似在求助。
流白冷声呵道:“快说!”
何佑神色大变,江汨罗见流白动了动手中琉璃剑,怕他一时生气伤了昭铭,急忙上前:“昭铭徒儿,流白散仙说的这话可是真的?”
昭铭点头:“是。”
暮九天上前指着昭铭的鼻子:“不可胡言乱语,证据呢?证据在哪里?”
“当时姜卫七被关进了水寒狱,他一直喊冤,我想其中可能会有隐情,便重回了周流镇,却发现那尸体的舌头上有……有…一个奇怪的印记,当时我准备将那尸体带回山,想请师父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印记,走到半道却被人劫了去,再后来我回山翻阅了古籍,才知道……那是式魂印记。”昭铭心带愧疚:“周流镇杀那一主两仆的凶手……不是姜卫七。”
江离庸板着脸,冷眼瞪着昭铭:“口说无凭,让人如何信服!”
昭铭:“江师宗!弟子没有胡说。”
江离庸呵道:“照你这话的意思,周流镇那三人是我杀的?”
“不是不是!”昭铭连连否定,语气弱了下来:“昭铭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把知道的事情讲出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