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寒汀脸色微变,忙一把抓住跟枝条,借以稳住身形;然而他的袍袖与树叶一磨蹭,发出了几声细微的异响,那狼敏感异常,顿时停在原地,狐疑地四下逡巡起来。
褚寒汀屏住呼吸,紧贴树干,力图让自己与夜色融为一体。就在这时,离他藏身处不远的另一株树上,有只半大的猫头鹰扑腾了两下翅膀,探出个头来。那银狼的目光骤然被猫头鹰吸引,先是一愣,继而凶狠地对它呲了呲牙,跑了。
褚寒汀长出了一口气,对那只懵懂的猫头鹰抱了抱拳,轻巧地从树枝上掠过,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猫头鹰惊得睡意全无,目瞪口呆地目送了那只从未见过的“大鸟”。
可是这么一耽搁,银狼已不知绕到什么地方去了。这片林子生长得极为茂密,枝枝蔓蔓相互掩映,有货真价实的障目之效。亏得银狼毛色雪白发亮,在夜里异常显眼,褚寒汀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总算瞧见一点端倪。他朝着银狼的方向飞掠过去,将一群受了惊的飞鸟远远甩在了身后。
乌云不知怎的忽然浓密了起来,将大好的月色遮了个干净,好不容易透过层层树叶洒下来的那点可怜光线尽数不见了。褚寒汀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想着这实在不成,还是得用张明目的符。
褚寒汀的手忽然僵住了,因为他看见几张开外的地上,依旧有斑驳的广电。他这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脚步一顿,谨慎地转过头去——
他的身后有只异常庞大的象蛛,挂着一张死气沉沉的人脸。
☆、第三十一章
象蛛的丑陋在整个妖兽界都是数得上号的,褚寒汀眼前的这一只则尤其可怖。“浮”在它面孔上的那张人脸本来也算得上清秀,可是当它泛着苍白的死气、格格不入地挂在另一种生物獠牙上方时,就另当别论了。
褚寒汀悚然一惊,整个人往后滑出三丈远,嫌恶地将目光从这伤眼的东西上头挪了开去。
褚寒汀虽然见多识广,但是对“丑陋”的接受度其实并不高。尽管他们修真界的妖兽魔物长得千奇百怪、丑得各有千秋,但是从前他行走江湖时,就算是真没长眼的东西,也很少有敢在他身边晃悠的。因此褚寒汀一直十分幸运,直面这种东西的机会十分稀少。可惜今非昔比,他修为不再,什么牛鬼蛇神也敢在他面前放肆了。
褚寒汀想到这儿,悲愤之情无以言表,干脆泄愤般地连出三剑。刺、劈、砍一气呵成,正是毓秀山庄得意的招式“三叶兰”。
那象蛛似乎顿时就被激怒了,它挥舞着庞大的身躯,径直朝着褚寒汀碾压过来。褚寒汀凭空跃起三丈高,双脚轻巧地勾在一根结实的树枝上,整个人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高高倒挂在树顶。
直到这时,褚寒汀才总算看清了这只象蛛的全貌。
它少了两条后腿,因此跑起来多少有些慢。褚寒汀略一思索,顿时恍然大悟:这不正是前不久小试时,他们在山林里围攻过的那一只么!再一看它头顶悬着的脸,依稀是谭青泉口中的那位“庄师兄”,怪不得看着有些眼熟。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也不知道这头象蛛是不是认出了褚寒汀正是害它断腿的仇家,攻击起来愈发猛烈了。它刚才一击不中,现下又够不着高高在上的褚寒汀,索性使出蛮力,直接朝他栖身的树上撞去!
褚寒汀大概知道这个物种力大无穷,却绝想不到这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会被它一下子撞倒!都说树倒猢狲散,褚寒汀也未能幸免。树枝是挂不住了,他一时间毫无准备,直挺挺地一头栽了下去。
守在地上的象蛛,正虎视眈眈地等着即将落在它身旁的猎物。
要真落在象蛛身上,八成凶多吉少——光是恶心就能把出恶心死。他硬是在半空中、无处着力时,把身体扭转了方向,好歹没落在那妖兽嘴里;又仗着自己身形灵活,就地滚出去老远。紧接着,褚寒汀弹起身体、拔出佩剑,险而又险地架住了劈头盖脸砸下来的一条锋锐如利刃的蛛腿。
褚寒汀的力气根本没法儿跟这头畜牲抗衡,他也不硬扛,当机立断撒手弃剑,人借力飞掠出老远,总算逃过一劫。
可他手里没了兵器,更加被动了。
哪知刚刚还恨不得将褚寒汀生吞活剥的象蛛竟没有追来。它踢了踢褚寒汀落在地上的剑,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脸漠然转像它,竟是摆出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看得褚寒汀一阵恶寒,生生打了个颤。
接着,象蛛高高抬起前腿,凶狠地向躺在地上的佩剑斩落!
那柄剑大小算个宝物,哪是那么容易断的?象蛛就这么跟它磋磨起来。不过它虽然暂时没有攻击褚寒汀的打算,却也没放他离开——褚寒汀曾试探地走了几步,那象蛛立刻就会跟上来。
褚寒汀只得在原处坐下,一边养精蓄锐,一边提防这不知会不会发狂的畜牲,被迫跟这丑物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
时间渐渐流逝,褚寒汀等得愈发心焦。毓秀山庄后山的这片深山老林里,三年五载也未必有人来一趟,等人来救几乎是天方夜谭。褚寒汀摸了摸怀中所剩无几的“财物”,发觉那里头还有一根小试时没有用掉的信号烟火。褚寒汀想了想,决定把那烟火放了,希望有人能看见。
哪知褚寒汀刚从怀中掏出烟火,那象蛛便发了狂。隔着八丈远,褚寒汀都能感受到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怒意,就连那张死气沉沉的脸,都变得有些狰狞起来。褚寒汀手里连兵器都没有,只好直接拉开了烟火。
绚烂的烟花在林间爆开,无比耀目。然而光明的生命如同流星一般稍纵即逝,烟火在窜天时不幸撞在一棵碍事的树干上,掉在了地上。那象蛛冲上去,泄愤一般将小小一只信号烟火碾了个稀烂。
整个过程中,它再也没看褚寒汀一眼。
其实这头象蛛已堪称温和了,它只间歇性地发了两次狂,一回是因为褚寒汀使了招“三叶兰”,另一回则是他刚才拿出了信号烟花时……唔,这么看来,这畜牲似乎对人类并不感兴趣,只是格外憎恨毓秀山庄的东西——它现在还跟一把佩剑死磕呢。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庄江生前不正是毓秀山庄的弟子吗?
这个念头在褚寒汀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而他并没有兴趣深究。因为那象蛛终于成功弄断了褚寒汀的剑,满意地掉头走了!
褚寒汀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逃过一劫,不敢再在这是非地耽搁,赶紧出了后山。
天光微亮时,褚寒汀总算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芰荷苑。
不大的院子里一片安宁,这个时候曲洵应该在打坐,而宋东亭一定还在睡觉。褚寒汀不欲打扰他们,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
褚寒汀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在床上调息修整。忽然,院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若不是褚寒汀修为有些长进,恐怕根本听不见。他飞身“飘”到窗边,借着窗户的缝隙戒备地往外看了一眼。
刚才的动静是有个人翻墙进了院子,而这人赫然竟是曲洵本人。
褚寒汀:“……”
什么时候他们毓秀山庄的长老回自己的院子,竟然也得鬼鬼祟祟地翻墙头了?
☆、第三十二章
褚寒汀并不想当面戳穿曲洵翻墙头的事让他难堪,因此待在房里没有声张。又过了约么半个时辰,曲洵换了另一身衣服从房中出来,又匆匆离开了。
这回是正大光明地走的正门。
又过了一会儿,褚寒汀若无其事地从自己房里出去,拿了套茶具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好,准备沏一壶茶。
不过还没等井水烧开,睡眼惺忪地宋东亭便从房中走了出来。他依稀看见院子里平白多了个人影,立马吓精神了,色厉内荏地威吓道:“什么人,胆敢到芰荷苑撒野!”
褚寒汀太阳穴边上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两跳:“我坐在这里,动也没动一下,倒是你一起床就大呼小叫。你倒说说,撒野的究竟是哪个?”
宋东亭一脸呆滞,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不怎么确定地开口唤道:“师兄?”
“你回来得也太早了。”片刻后,睡意一扫而空的宋东亭毫不留情地挪开茶具,摆上一桌子吃食,口中念叨着:“一般师兄们头一回下山,不撒个三五年的欢儿是不会回来的;有那兴致好、或是有奇遇的,十多年不传回个消息来也是有的。你可好,走了有没有半个月啊?”
褚寒汀听到“十多年不传回消息”,不由得想起后山那头象蛛,口中却道:“瞎说,你哪个师兄一走十多年音书断绝,师父也不要了么?”
宋东亭不服气地说道:“怎么没有,曹师伯座下的庄江师兄便是啊!”
褚寒汀心中一动:“嗯?”
宋东亭一脸惊诧:“怎么,这事你不知道啊?有……十二三年了吧。”宋东亭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忽又释然了:“庄江师兄出师那年你好像正好病重,难怪不知道。”
褚寒汀一听见“十三年”就精神振奋,他正愁没地打探那些陈年旧事,想不到有宋东亭这个大嘴巴在,一切得来全不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