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日子没什么不好,唯一的遗憾是,即使杀掉那只猫一万次,第二天它还是会回来。所以就如哥哥所愿,白奇睿不会再对猫动手了。
反正他们的日子长着呢……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白老先生又一次在书房昏倒,易长河与家中佣人惊慌失措地赶去照顾。夏醇不死心地过去看了看,与昨日的情形没有任何不同。
等其他人出去,夏醇忍不住对易长河道:“易先生,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比如身体不舒服,意识恍惚,或者有时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没有。夏先生为什么这么问?”易长河诧异地看着他,并产生了一些误会,“你认为,我师父这种情况可能是传染性疾病吗?”
夏醇急忙摆手:“不不不,白老先生……没事,可能是疲劳过度,休息一下就好了。你跟在他身边多久了?”
易长河:“不满十岁的时候就被送过来学习了。我父亲过世很早,在我心里,师父与生父无异。”
这人年纪不大,却相当沉稳,而且在白家呆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不少事。夏醇:“白奇楠他们兄弟俩,感情好吗?”
易长河有些奇怪,客人问起这样的问题未免有点不妥,但还是说:“奇睿的身体先天就有缺陷,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跑跑跳跳,整天关在家里,身边所能见到的就这么几个人,性情难免有些孤僻。奇楠很少回家,兄弟二人之间交流几乎为0。”
说完这些,他又补充了一句:“就跟很多普通家庭的兄弟差不多吧。”
夏醇想起少年热情的笑容,觉得“孤僻”两个字不适合他,而且普通家庭的兄弟可不会掐死哥哥的猫。
夏醇还要继续八卦,抬眼看到站在门口的白奇楠,于是告别易长河走了过去。二人一路来到香炉存放的房间,白奇楠将传家之宝拿出放在精致的矮桌上,请夏醇随便看。
这是一只通体错金的精巧之物,但毕竟年代太过久远,表面的金丝大部分已经剥落。整体造型仿佛仙山,炉盘为透雕蟠龙,炉身为错金卷云,雕刻成山峦起伏状的炉盖布有散香镂孔。仔细看的话,还能在山间找到一些珍禽异兽和流水的形状。
夏醇打开盖子往里面看去,清理得十分干净,连点香灰的渣都没有:“确定是一到午夜就会自动焚香冒烟吗?”
白奇楠微微皱眉:“是的,我在这里守了几夜,唯一搞清楚的就是午夜时分它会焚香,一旦吸入香气,人就会失去意识。”
夏醇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对了,昨晚我就是在闻到一股香气后没了知觉的。但我怀疑,我们只是失忆而已,身体却还是能够行动的,不然我怎么会回到客房的呢!”
白奇楠怔了一下,轻咳一声道:“是我凌晨时发现你,把你送回去的。”
“……”夏醇忍不住笑了起来,被自己的智熄感动了,“谢谢你。”
“不必,”白奇楠转开视线,绷着脸说,“其实,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
“嗯?”夏醇很快反应过来,“哦,你是说我们救援队救了你乘坐的飞船那件事吧,我听吕先生提起过。那种事不用放在心上,工作而已。”
白奇楠却不这样认为:“对你来说是工作,对我来说,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
夏醇正在摆弄香炉,听他说得这么严重,差点把炉盖弄掉:“没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吧?”
“不是小题大做,”白奇楠冷峻的面孔愈发严肃,“当时我哮喘发作,那些星盗踩碎了我的呼吸器,在我即将窒息的时候,是你……”
那一刻绝望等死的感觉还清晰地印在脑海中,救援队赶到的时候,白奇楠已经无法自主呼吸。等氧气重新涌进肺部,意识稍微清醒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夏醇。
“是你给我做了人工呼吸,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白奇楠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我能够回家见到父亲,能够研发香水,能够成为公司总裁,能够吃到的每一顿饭,都是因为当时你救了我的命。”
夏醇被人如此郑重其事地感谢,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确实不记得了,只好委婉地笑了笑:“人工呼吸、心肺复苏这些……我做过太多了,实在是……呵呵。”
指甲深深扎入手心,握紧的手才后知后觉地放开。白奇楠暗暗深吸了一口,表面平静地说:“没什么,你不记得也正常,但我还是要谢谢你。不过现在又欠你一句对不起了,让你卷进这种事……”
夏醇摆摆手:“这不关你的事。等我回去,会跟你的助理算账,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香炉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眼看就要到午夜了,夏醇实在不想就这么睡过去:“会不会是当时你父亲用的香品有问题?”
白奇楠:“那个香品我也试过了,虽说在市场上非常名贵,但也不过是普通香料。”
夏醇随口道:“两种都试过了吗?”
白奇楠:“两种?当时置入香炉中的香品只有一种,后来客人就自行组香,没再用过香炉。”
夏醇在主室门前闻到过的味道温纯厚重,与他进门时闻到的明显不同:“我来的时候,推开门的一刹那,闻到了一种很冷的味道。”
白奇楠:“冷香吗?这一天之中没有人用过冷香,你是不是记错了?”
“不会的,那味道很特别。”夏醇回忆着描述,“当时我还有点恍惚,依稀看见了大雪纷飞。可是极致的冷冽之中,又有点……怎么说呢,有点撩人,让人蠢蠢欲动的感觉。”
白奇楠还是第一次听人用这种方式描述味道,古怪之中还挺有趣的。嘴上却说:“雪又没有气味,也不可能让人蠢蠢欲动,我看你是被叫‘夏蠢蠢’叫的吧。”
夏醇:“……”这人怕不是个黑粉。
“有的哦!”白奇睿忽然出现在门口,又是无声无息,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白奇楠:“你……在那里多久了?”
白奇睿挑起唇角:“刚来。哥你忘了吗,家中有一种香引,散发出来的味道的确能让人‘看见’。”
经他这么一说,白奇楠有了些印象。他起身出门,不多时带回一堆瓶瓶罐罐,从精心保存的容器里取出一片淡粉色的东西递给夏醇:“这个可能是你说的那种气味的来源。”
夏醇闻了闻,顿时把头别开:“绝对不是,太赤鸡了,这是从沼气坑里捞上来的吗?”
白奇楠用拳挡着嘴轻咳了一声,放下手又是一派冰冷:“这是香引,本身当然不会好闻。给我点时间,我处理一下。”
夏醇看了看表:“抓紧。”
调配香品当然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完成,白奇楠只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尽最快速度弄出一块可以焚烧的成品。夏醇无法描述那种气味,却能说出感觉,而能给人如此直接感受的,也只有那种香了。
白奇楠一边溶解香引一边说:“你所描述的画面和感受,应该是来自我们家祖传的一种调香法,所调和出来的香品名为爱染。这是佛教用语,意思是本来洁净的本性为外界情/欲所感染。”
有纤毫爱染心,纵然脚踏莲华,亦同魔作。爱染指迷恋色、声、香、味、触、法等六尘,表示贪爱过度,像被染过色的东西,洗也洗不掉。它是六道轮回的根本,也被称作执着或见思烦恼。唯有将其斩断,才能脱离六道轮回。
夏醇听到“六道”,不免想起阎浮,随之一阵揪心。
还差几分钟就要到午夜,错过就又浪费一天——虽说这里的每一天都是重复的,但困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白奇楠加工好一块粗糙的香品,夏醇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不行,”白奇楠坚决地拒绝,“如果有什么危险,多一个人还能有个照应。”
夏醇好笑道:“不就是焚香吗,还能有什么危险。这种味道究竟能不能产生影响,让这里的一切发生变化还不说准呢,我先试试……”
白奇楠不肯让步:“我必须跟你一起。再说这毕竟是我白家的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白奇睿默默看着二人,嘴角的笑容像是画上去的一样不真实。
夏醇犹豫了一下:“好吧,那先把你弟弟送回去,以防万一。”
白奇楠看了弟弟一眼,好像刚刚意识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他带着几分歉意起身,将白奇睿送出门口:“自己回去可以吗?”
白奇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哥,香炉那么诡异,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别担心,过了午夜,一切还会复原。就算那种香品真能改变这一切……”白奇楠摸了摸白奇睿的头,“不管我发生什么,能结束这种日子就好,这样你也就不必……”
话音未落,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随后是上锁的声音。白奇楠愕然扑到门前拼命敲门:“夏醇,把门打开!”
他在门外发狂地咆哮,夏醇只当没听见,把“爱染”点着,丢进香炉,盖上炉盖,抱着胳膊在桌前坐了下来。
缕缕香烟从镂孔飘出的时候,午夜也悄然来临。夏醇浑身一震,真想给白奇楠点赞,就凭着他那拙劣模糊的描述,大白竟然完美地复原了同样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