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濯几欲拍案而起,手底劲道一施,摁掉那不怀好意的扇子。
“哈哈,千玄哥……”
大仇得报,白晓笑得肩膀直颤:“你,你当初说的那位蜀中好友,不会就是司徒兄吧?”
“不是他还能是谁?!”
话音落时,云濯白眼几乎翻上天,心有戚戚地哀道:“我这辈子,不就摊上这么一段孽缘么?!”
“嗯,还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孽缘。”
司徒凛心甚满意地一收扇子,对上云濯愤愤不平的眼神。
“嘿嘿,千玄哥别气嘛!”
见云濯鼓着腮帮无话可说,白晓忙拍拍他:“司徒兄欺负你归欺负你,可他也确实是好人啊。”
“好什么人?!他若是好人,世上还有坏人?”
云濯吹胡子瞪眼。
“但是啊……”
白晓在小凳上踢腾着两条腿,认真道:“如果今天没有司徒兄,那炎毒殿的事,千玄哥岂不真要蒙一辈子冤?”
“呃……”
白日里之事被小少年一言提及,云濯挠挠脑袋,想起了那人的仗义相助:“这,好像也是?”
嘲讽归嘲讽,但若没了这人,今日自己身份漏了陷,怕还真要在君风堂里被大哥正法了。
他在心里挣扎片刻,终是低咳一声,勉为其难伸手敲了敲司徒凛面前的桌子:“那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
“谢三少大人不记小人过。”司徒凛顺坡下驴。
“不过,说起炎毒殿那事……”
扒拉两口面,云濯又低头从司徒凛的辣碟里夹了一筷子碎椒,顺口疑惑道:“凛兄啊,你是怎么知道,我二哥脑袋里中了银针的呢?”
司徒凛悄默声把那碟辣酱向他那边推推:“若我说,此番炎毒被灭,乃我煽风点火步步经营所致,故其众被俘之前,我已对那日殿中之事略知一二,你可相信?”
“哦?”
云濯和白晓俱是气息一滞。
司徒凛解释道:“你们可知,炎毒殿驭蛊害人多年,朝廷却始终未出兵剿灭,是因何故。”
云濯搅和了几筷子碗里面条,忖道:“其一,因其地处偏远,朝廷鞭长莫及,其二,因其所害皆是平头百姓,且为数不多,官府虚瞒,朝廷不知。”
“不错。”
司徒凛点点头,又道:“可惜一年前,他们把蛊卖错了人。”
白晓放下刚啜了一口的面汤,抬眼道:“卖错人?怎么说?”
“这炎毒殿有种残雪奇蛊,寒毒极为霸道,可使中蛊者一日内暴毙,而尸身之上验不出半点痕迹。”
司徒凛道:“三年前,他们曾侥幸炼得一枚,本是卖给了一落魄小官,谁知,那人竟将此蛊作为贿赂之礼,一层一层献给了位当朝权臣。”
“当朝权臣?”
云濯疑道:“难道这炎毒殿竟因此阴差阳错得罪了朝廷?”
司徒凛点点头,又道:“这权臣的妹妹乃是宫中妃嫔,与贵妃素有积怨,这便从亲哥那要了此蛊,某日下到宫宴饭食中,意欲毒害。岂知因贵妃怀孕,那饭食偏阴差阳错被另一宠妃所用,暴毙当场。”
“什么,这……”
云濯一惊:“他们把毒蛊牵扯进后宫争斗了?”
“不错,所以才说这炎毒殿失了策。”
司徒凛又道:“若毒死个寻常百姓,任谁也不会削尖脑袋去查缘由始末,更不至于灭他全教。可此番,偏阴差阳错毒死个宫中宠妃,这便一下子闹出了大事,引来无数追查。”
“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想起那邪教昔日种种作为,云濯一敲桌子,深觉其活该。
可,待回头一想,又是疑惑丛生,忙道:“炎毒殿自己在河边湿了鞋,遭人讨伐,那是它自己的事,又同你步步为营有何关?”
“我嘛,从中顺手点了把火。”
司徒凛解释道:“九淼前辈中有几位曾去了处将军府供职,而那府中少主正是当朝贵妃的堂哥,和九淼也算有点交情。年初,我派亲信收集了些证据递进府里,再过数月,便听闻朝廷震怒,联合了几家仙门,一举把那邪教给端了个灰飞烟灭。”
“你,这……”
看着面前谈笑自若的紫衣人,又想到昔日其在闲幽斋前给小七小十那封神秘兮兮的信怕正是那所谓“证据”,云濯深感司徒凛比少年时更为深藏不露之余,亦对其借后宫妇人心去了江湖恩怨事的胆大行为捏了一把汗。
他心有余悸道:“这也太冒险了吧。若那小将军不信这证据,或贵妃被人反咬一口,你与九淼再被牵连进去,可如何是好?”
江湖之中快意恩仇归快意恩仇,那都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一旦扯上朝堂纷争,可就危险了啊……
“赌一把呗。”
不同于云濯担忧神色,司徒凛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反正那宫里人人为己,忽有这么份证据,纵是假的都不会轻易撒手,何况还是真的呢?”
“哎,可拿一门之前程,去赌莫测之人性,还是太……”
虽对司徒凛为给自己报仇共洗冤而兵行险招的行为甚为感激,但云濯回想之余,仍是后怕不已。
幸好一切真如那人所料,顺利进行。倘若真出了事,莫说是他,自己岂不也要后悔一辈子?
“可,我还有个问题。”
旁听半天的白晓忽一皱眉,忖道:“白泽君中针也好,蛊虫被辗转递进宫里也罢……这么多隐秘之事,连朝廷的人都查不出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查那都城中宫墙内的事,江湖人自然比不过官府。可若要查荒僻处异教里的事,官府就又比不过江湖了。”
司徒凛道:“九淼弟子擅于刺探情报,这一串来由始末,自然是我调查所得。”
“调查所得?我说不对吧。”
此语入耳,云濯却皱了皱眉,哼哼道:“九淼弟子擅于刺探情报,这不假,你能查出我二哥中针这事,倒也不难。可炎毒殿一年到头做的坏事那么多,你又怎么偏知这蛊蹊跷,去探了它的由来始末?”
“这个嘛。”
司徒一推空空的面碗,晃了晃手指:“这就是天机不可说了。”
“又来这套?”
云濯一撂筷子,大为不满:“你这脑袋里,究竟还有多少弯弯绕绕的天机不可说?!”
“嗯,应该所剩不多了吧。”司徒凛慢悠悠斟了杯茶。
“所剩不多?”
云濯眯了眯眼:“合着说白了,你还有事瞒着我?!”
“千玄哥……”
眼见身旁人面色不善,白晓又赶紧拽拽他的袖子:“瞒不瞒的再另说,司徒兄好歹帮你把仇报了。你当年出天山,不也第一个就要找他么?”
“哼。”
云濯一抱臂,赌气道:“我现在倒觉当初有点瞎了眼!”
“是吗,可我很羡慕千玄哥呢。”
白晓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不管背负何等污名,都有这么一位朋友愿为你两肋插刀,真真是人间一大幸事。”
“嗯,两肋插刀是不错。”
听着小少年的言语,云濯虽自觉有些心虚,面上却仍不饶人:“可惜可惜,这么好的心肠,偏生这么一张欠打的嘴,真真教人爱不起来哟!”
司徒凛唇角一勾,不再言。
云濯翻个白眼,亦不语。
二人如此僵持,谁也不吭声,白晓不明所以,赶紧拍手打圆场:“哎呀,反正不管怎样,帮千玄哥的人,就是我的朋友!”
他顿了顿,又半玩笑半试探道:“那,司徒兄,我以后能不能也像千玄哥一样叫你凛兄?”
“不行。”
瞧那孩子一眼,司徒凛言简意赅,斩钉截铁。
……欸?
桌上剩下两位皆错愕抬头。
“因为‘凛兄’只有你千玄哥能叫。”
司徒凛“啪嗒”合了扇子,一语作结:“你叫我司徒兄也行,如止哥也可,反正叫凛兄不行。”
“哎?如止,哥?”
被个“莫须有”的理由所拒,白晓不明所以。
“走吧,吃也吃完了,该找家客栈歇下了。”
司徒凛搁下银子,也不管旁边两位是何等神情,一撩衣摆迈步石街之上,身影渐行远去。
是夜,镇子东头客栈,一间小房中,蜡烛半昏半明。
白晓早早安歇了,司徒凛付完银钱就没了影,唯独剩下云濯这么个辗转反侧睡不着的人,就着半支残烛披衣下地,胡思乱想。
“‘凛兄’只有我能叫,这是几个意思?”
想着起方才面摊前那人莫名的言语,他靠着窗棂,百思不解,无奈一叹:“跟个弟弟辈的小孩计较称呼,这人真有意思得很……”
“云濯。”
没成想,说曹操曹操到,想一出是一出,正值神思恍惚时,门外又忽传来阵敲门声,夹着某位“神出鬼没”之徒似笑非笑的低语,在寂静的半夜三更分外明显。
“做甚?”
听出来人是谁,云濯莫名其妙拉开门,果见紫衣人背对回廊负手而立。
司徒凛道:“夜里睡不着,看你也没睡,不如怀下旧?”
半夜敲门准没安好心,想起上次“怀旧”被这人拉着看了一串别人的回忆,云濯抬眼一瞥,哼哼唧唧:“你这人葫芦里又卖什么药了?大半夜怀什么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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