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未落,白光乍起,回忆幻境化归终结。
第四十二章 疑窦
“这就,结束了?”
眼瞅着周身景物又回归了酒楼雅间里的原样,云濯不由得苦恼地按了按额头,叹道:“我怎么觉得这看完之后,先前之惑解得不多也就算了,还平添了许多新惑呢。”
“能解多少是多少吧。”
司徒凛屈起食指叩了叩木桌,总结道:“起码,现在有三件事是清楚了。”
云濯一抬眼:“嗯?”
司徒凛道:“其一,清洛道长之死,的确是因其触到了某些事情的真相而遭人暗害,并非什么除妖导致的伤重不治;其二,这鬼王鬼女虽是盗尸共害清洛道长尸变之人,却并非当年害死他的真凶。”
云濯又问:“其三呢?”
司徒凛道:“其三,算是我的猜测,他们留下这红枫引我们调查,又故意放走清洛尸体的目的,是最后一招保险之策。”
云濯疑道:“……保险之策?”
“不错,你想,往近了说,清洛道长之死,他们和我们都在查;往远了说,当年归离潭鬼气泄露之事,清洛道长和我们也都曾查过。”
司徒凛道:“所以,先留红枫引我们至此,若他们查不到清洛道长的生前记忆,那便想办法将尸体留给我们,到时,这担子自然换了个主人。”
“啧,他们这是想借我们之手查出真相啊。”
云濯眯了眯眼,随手将腕子往椅背上一搭,又道:“那怎么办?随了他们的意?”
“此案牵扯甚多,关乎我师兄与清洛道长之死。更关乎当年你拼命要救的那一家人是否蒙冤,关乎你天狼君血洗云崖,袒护的是一个无辜好人,还是一个害命贼子。”
司徒凛又重重叩了一下桌子,道:“你说呢,该查不该查?”
“那,自然得查。”
这事被司徒凛这么一捋,想到上辈子莫名背上的一笔笔血债,究其根源,还真有可能是有人往自己背上扔了口黑锅,云濯顿觉气不打一处来,甚怒之下,也一掌拍上了桌子。
可是,一时恼怒归恼怒,桌子拍完,待思量了片刻后,他又犹疑道:“但凛兄,这事蹊跷,当年咱们玩命查了几个月都毫无头绪,那鬼王鬼女如此能耐,也硬是没弄出个结果。如今许多事都隔上年岁了,却从哪儿开始查啊?”
司徒凛唇角一扬:“清洛道长找到的那方帕子,写下那封信的女人。”
说查就查,俩人酒足饭饱之后,又偷偷摸摸回了云家的凌霜居。
云濯点着蜡烛在自己那书房的旧柜子里翻来倒去,终于揪出一沓落满了尘灰的线装册。
——那是当年他们所写,关于盗取信物之嫌疑人的名册。
彼时他二人少年心性,偏又遇上此等丧亲失友的恶事,满腔的心思全一股脑儿扑在了查案之上。白天黑夜不分,一连弄了几个月,将那年前后但凡有一丁点儿接近归离潭可能的人名都誊在了册子上,一人一人查,一笔一笔划。
可惜,最后查来查去,当年这几十本册子上的人名,全被他俩划掉了。
旧事重做,云濯倒也不顾忌二人如今的身份,拉着司徒凛两腿往地上一盘,就跟当年那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样,摊起册子开翻。
结果,却是越翻越觉那册子上的狂草字迹看得他头大,最后终于摇头叹道:“啧啧,凛兄,瞅瞅当年你这字儿,这能看懂写的是什么嘛!”
“放心,现在虽有点长进,你也不见得就能看懂。”
司徒凛报以一笑,倒也没反驳,顺手摊了另一册子于怀,看了片刻后亦笑道:“哎,当年还是你天狼君的字儿写得好,一笔一划,稚嫩是稚嫩些,倒也自有年少傲气,让在下好生钦佩呀。”
“打住打住,别贫这些。”
眼见那人眼底露出点不明所以的笑意,张嘴又要跑毛,云濯赶紧叫了停,伸手一指自己腿上的册子,忖道:“说正事。”
“好。”
司徒凛从善如流。
云濯道:“当年咱们既是事无巨细地一一把这些人排除了,如今再查一遍字迹,怕也是一样的结果。可若要查那帕子属于谁,册子上想必也不会记着这些茬儿,你说可怎么办?”
“别忘了,那水红帕子上绣的是大雁。”
司徒凛捻了捻下巴,又分析道:“这东西不比花鸟鸳鸯,街上摊子随便找几方帕子绣的都是。那姑娘的帕子绣了这个,必是有什么含义。”
云濯一抬眼:“难道你是说,她名字里带‘雁’?”
司徒凛点点头:“按着这线索再找一遍吧。”
二人这一找,又找了个把时辰,待外边天幕全黑时,可算圈出了三个人名。
“第一个人,吴归雁,这是个无定观的小道姑。”
云濯一指面前的册子,道:“你看,这上面写了,她当时和几位同门一起出山历练去,那历练之地在北疆,和归离潭八竿子不挨,而且那几位同门也互相作了证,所以当年咱们就排除了。”
“现在看来,此人也不大可能。”
司徒凛补充道:“无定观讲求清心苦修,道姑一般不会用这水红绸缎带绣的帕子。”
“那这第二个人呢?湛露门下的女弟子,张晓雁。”
云濯点了点头,又两下翻开另一本名册,比划道:“这姑娘倒是没什么不在场的证据,可她和你老人家一样,人长得好看,字却不怎么入眼,同那信上的字迹压根对不上。啧啧,若硬要说有什么可能,那就是当年咱们看到的这难看字迹,是她为了脱罪故意模仿的……”
司徒凛接过那册子端详一番,却摇了摇头,道:“就算是刻意将字写丑,二者运笔也应有相似之处,但这姑娘的字,却与那信上半点不像。”
“哎哟,那咱们不是又白忙活了。”
云濯揉着脑袋又丢给他一本册子,努嘴道:“这俩都没可能,你看第三个人,更不可能了。”
“怎么说。”
司徒凛接过册子,眯了眯眼。
云濯道:“因为这位云崖宫的宁雁姑娘,早在那事之前就死了。”
“死了?”
司徒凛诧异地一皱眉,又问道:“怎么死的?”
“人家云崖宫的内事,这谁能知道。”
云濯一摊手,又道:“嘶,虽说这姑娘很可能有那一方水红绣帕,可当时她入土怎么也有几年了。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怎么会把她的名字誊写上去的,只怕是抄太多,一时眼晕了吧。”
司徒凛闻言,神色却凝重了些,盯着那册上的名字皱起眉来,问道:“她死于何时,可有亲眷。”
云濯冲着册子一比划:“喏,那上面不是写了,这姑娘无父无母,十岁时和她幼弟一起拜到云崖那老宫主吕印彬门下。结果,唉,也是红颜薄命,十六岁不到就死了。”
“这么说,她还有个弟弟。”
司徒凛若有所思道:“宁雁,云崖宫……宁,攸?”
“宁攸?”
云濯听到这名字,心中乍然一惊,差点向后一仰摔个趔趄,忙喘口气,方反应过来了司徒凛是何意。
他回忆着那镇里,永远夹在司徒泠和白晓之间打圆场的小少年,温润笑意之间,倒也对自己的过往只字不提。
难道说,这孩子会和那盗取信物的恶举扯上关系?
他想了想,却仍是不可置信,摇头道:“不会吧?你的意思是,宁攸这小子借亡故姐姐之名义杀人?”
司徒凛却又皱眉道:“当然不是,因为根本不对。”
云濯道:“哪儿不对?”
“年龄不对。”
司徒凛解释道:“他很可能是宁雁的亲弟弟不假,但那孩子看起来分明比子寒还小些……归离潭信物失盗之时,子寒才刚过完十一岁生辰,让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去盗老祖宗封印了快二百年的信物,还能谋划得让我们查不着,这根本不可能。”
“唔,有道理。”
云濯长叹口气:“那,既排除了这孩子的嫌疑,难道线索又这么断了?”
“那可不一定。不是他做的,却不代表他不知个中真相的一二。”
司徒凛起身拾起铺陈一地的名册,总结道:“虽说信物失盗之时,宁攸也未必还记得多少事,但不管怎么说,明日抽空找他探个虚实吧。”
君风堂之西,有亭名观月。
此亭依着云家边上的一方丘陵而建,青石长阶,碧柱灰瓦,翠柏掩映,浓绿之间还缀着几株紫藤萝,幽静得紧。
此亭颇有几分雅趣,当年云濯他们兄弟仨不练功比剑时,倒没少在这做过煮酒对赋,抚琴观月的附庸风雅之事。
可惜如今大白天,没琴没酒,更没什么月亮对什么诗,亭里统共两大一小坐了三人,来这儿,也不是当文人骚客的。
“司徒兄,容公子,你们找我来是?”
宁攸坐在石凳上,瞅瞅一旁端了盘炒瓜子嗑得正欢的司徒凛,又看看端着小碟给司徒凛接瓜子壳的云濯,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嗐,没什么大事。”
云濯随手把那一碟瓜子壳倒到脚下的瓦盆里,对那月白衣裳的小公子笑道:“就是跟你打听打听,你是不是有个叫宁雁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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