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龟走得慢却一步不停,林江宇一面在旁边慢慢跟着,一面瞄着龟背上的小道士,一路上指指点点的百姓不少,小道士却仍面露浅笑,怡然自得。
猛然间,林江宇生出些许佩服。
小道士骑龟出城后,回头向林江宇摆摆手,笑道:“等我历练好了就回来看你。”
林江宇歪着嘴角点点头,“那我可等你回来看我。”
小道士笑得天真,身影渐行渐远。
送走了小道士后,林江宇一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在城门口徘徊了片刻,向那个普通酒馆去了,坐在角落的一张长椅上,等着桂儿小姑娘来给他倒一碗热茶。
扎了两个羊角辫的桂儿拎着一壶茉莉花茶走到林江宇的身边,刚要倒茶却被他腕子上绕着的黑环蛇吓了一大跳,拎着茶壶退了老远。
林江宇笑笑,解下黑环蛇说道:“你怕什么?有我在这儿呢它不敢乱咬人。”
桂儿咽了一下口水,悄悄摸过去坐在林江宇的对面,目光直盯着那条小蛇,“它真的不会咬我?”
“当然不会。”林江宇吹牛道:“别忘了驱虫制蛊可是我的独门绝活,天上地下,仅此一份。”
桂儿实则和林焱一样,对林江宇弄的这些东西不以为然,扬了扬下巴说道:“你这算什么?有本事你学学武帝城里的那位大护国,据说那是骁勇无敌,用兵如神,那才当真是个热血男儿,你这不过是些江湖骗术。”
桂儿说着,抓了抓自己的羊角辫,语气怅惘地说道:“要是有一天,我能亲眼见到这位英勇善战的大护国就好了。”
林江宇撇撇嘴,对于小姑娘说的话,他不觉气愤,只是心中有些落寞,低头小声嘀咕道:“那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如今勾肩驼背还动不动就骂人。”
桂儿没听见林江宇说的这番话,因为她的身边无声无息多出来一个面容疲倦的中年男子,桂儿怔怔望着他坐下后才开口问道:“客官您......要点儿什么?”
这男子操着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道:“来一壶好酒,再来点儿下酒的菜。”
“哎。”桂儿应道,冲着林江宇挤了挤眼睛便起身去拿酒。
林江宇一手捂着半边面庞,压低声音道,“爹......您怎么神出鬼没的,回来了也不事先知会一声?”
林焱眯眯眼睛,伸手推了一下林江宇的脑袋,恨恨问道:“你小子张能耐了?敢在背后说我坏话了。我怎么就成糟老头了?”
林江宇只抿嘴笑笑。
林焱望着林江宇长得极像自己过世夫人的眉眼,缓缓舒了一口气,竟眼含温情地继续说道:“不过你娘当年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是看上我这邋遢的混球了,死心塌地地跟着。”
这话听得林江宇心里酸酸的,他虽然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却看过三哥画的绢画,那画上是个极美的女子,笑起来像四月春风。
这女子被林焱葬在洛阳北邙,他说那里是福地,必定能佑她来生安好。
林江宇悄悄将这有些沉重的话题转移,问道:“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林焱回神,慢吞吞说道:“孤梦那小丫头片子告诉我总能在这儿找到你。哦对了,我来是想跟你说,你身后那位,日后就归你调遣。”
林江宇回头望向身后,张昊空立在酒馆外,虽然只着一身便服,目光却依旧如鹰一般。林江宇对这个人最深的印象就是小时看他掰折牛腿骨,干脆利落,就像是掰断一根黄瓜。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昊空可跟着你不少年头了。”林江宇转回头问道。
林焱微笑接过桂儿递过来的酒水菜品,扔了两颗花生在嘴里,说道:“所以我让他帮我看着你。江宇,爹可不求你出息,多干点儿正事就成。”
“我做的就是正事。”林江宇不服气,“在你走之前,我就给你的马下了蛊,在那马鼻子里藏了一条小蚯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你那匹马比以往精神多了?”
林焱一拍桌子,张张嘴却不知道是该夸还是该骂,要说那匹白沙马不管是脚力还是脾气都比以前强多了,林焱本以为是那段日子喂得好,哪成想竟是林江宇弄的那些不入流招数,最后只得忍了脾气说道:“下不为例。”
林江宇听话地点头,提了筷子给林焱夹了两块牛肉,瞄了两眼林焱自大漠回来还没来得及修剪的胡子,不过脑子般说道:“有功夫您也打理打理您那胡子,不然过几日我都能看见里面长草开花。”
林焱眼皮一跳,将这不成器的儿子踹翻在地。
第8章 第八章 我是不会娶你的
林焱此次西征归来,身负滔天的军功,北梁疆域乃至西域各国争相评议,均言护国大将军果真名不虚传。
林焱却不大在乎这些事情,大小征战他历得太多,进爵封赏什么的早就麻木了,回来后他没多说什么,而是去了博翰阁的五层,燃上一支残烛,抓上一把木牌子,安静坐在那里刻名字,刻那些死于战争的兵士的名字。
当然,林焱也不是每个名字都记得,实在想不起来了就刻上一副铠甲或者一支长戟,聊以慰藉亡灵。
南遥隐起身形站在角落里默默看着,觉得林焱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暗叹一声,走出了许久未曾离开的博翰阁。
腰上魂囊沉甸甸的,南遥的脑子也是沉甸甸的,不过夜晚微凉的风一吹,倒是觉得舒爽了不少。
南遥抬起头,算是第一次仔细看了看护国府,此处不愧是北境第一大户,金漆玉柱、勾角飞檐,每一处都有着富庶人家的王贵之气,回廊阁宇间却又隐约多了几分江湖豪气,竟比前朝的皇宫更养眼。
但这话要是被黑毛老魁知道,必定会暴跳如雷,毕竟他当年可是花了大心血建设皇宫。可谁知偌大的皇宫建好还不到三个月,四方狼烟便燃到了京城,雕栏画栋锦屏玉碟俱是化为一把灰烬,随风而逝。
沿着后院大池走了一圈儿,南遥仰头去望博翰阁,只见五层的灯火依旧亮着,那一丝残烛也够坚忍,竟燃了这么久。
南遥又绕着大池走了一圈儿,寂夜的无所事事让他颇感无聊,想了想后,便向这府中他唯一认得的人的屋子走去。
林江宇的屋子不大,但因为养蛊的缘故必须保持干净,物品规规整整,各有其所。
榻上的林江宇呼吸平静,睡得很沉,唯一和这规整的屋子不搭的便是这人的睡相:被子胡乱搭在身上,胳膊腿都露在外面,头发乱蓬蓬的。
南遥望了一眼,却没有打扰林江宇的意思,只无声地在窗边坐下,看着一只百煞蛛慢慢地自窗沿爬过,爬到他的手边停住,抬起一条腿轻轻地搭上,弄得他有些痒。
这时床上睡相并不怎么好的那位少爷翻了个身,长出一口气,而后迷迷糊糊地起身,只着一件里衣,连鞋子也未穿地向屋外走去。
从窗边可以听见,屋外花圃中,哗啦啦的水声响了一阵。又过了一会儿,就见那少爷赤着脚,依旧迷迷糊糊地摸回榻上,拽了拽脚下的被子裹在身上,又闭上了眼睛。
百煞蛛把另一条前腿也搭在南遥的手上,支着身子望向林江宇。
南遥忽然想笑。
林江宇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心没肺的人,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平静了一会儿,忽然就觉得这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儿,猛然睁开眼睛向四周望去。
窗边一人,侧脸映着银色月光,林江宇先是出了一身冷汗,而后仔细望了望,却发现这个侧脸很眼熟。
在想明白了屋内的人是谁之后,林江宇捞起脑袋下的枕头就向那人扔过去,光扔一个枕头还不过瘾,他将身上的被子也团起来,用力砸过去。
“你不准我去烦你,你却大晚上跑来吓唬我?”林江宇裹上件外衣穿着鞋子,气鼓鼓问道。
南遥躲开林江宇扔过来的那堆东西,平静说道:“谁吓唬你了?我可一句话都没说。”
林江宇听着这话就突然想学武当老道士脱鞋砸人,光脱一只还不够,他想要两只都脱下来一块儿砸。
这想法刚出,南遥就望着半敞的轩窗说了一句更气人的,“你能不能和你爹说一声,叫他早点儿歇息去,不要再占着五层不放。”
林江宇攥了攥拳头,耐着性子讲道理:“那可是我们家,我爹再怎么占都是应当的。”
南遥从百煞蛛毛毛的腿底下抽回了自己的手,拄着下巴望向窗外沉默着。
林江宇吸吸鼻子,起身捡回地上的枕头和被子扔回榻上,抻了个椅子坐在南遥的身边,一样地拄着下巴,却不是沉默,而是嘟囔着说道:“我也没别的意思,我爹他每次出征回来都会到博翰阁坐一会儿,谁也劝不了他,你就忍忍吧。”
南遥淡淡点头,似乎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不妥,难得地柔声道:“知道了,你去睡吧我不会扰你,等你爹走后我便回去。”
林江宇撇撇嘴,“你在这儿我能睡得着吗?”
南遥睨了他一眼,冷冷道:“随便你,反正困的不是我。”
林江宇咬牙,眼前的这个家伙真是让他糟心,他邪恶地想着:怪不得这人死得这样早,一定是有人看不过去他这番不讲道理的模样,忍不住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