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墨第二次进到尹承业的屋子中,上次来去太匆忙没来得及细看,这次张墨才可以大大方方地将这屋子瞧上一遍。
与尹府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尹承业的屋子朴素得很,几件桌椅家具,一扇六折素净屏风,屏风后似乎是一张床榻,但是有屏风挡着看不太清楚,张墨便只得抻长了脖子去望,正瞧着出神呢却被尹承业抬手敲了一下脑壳。
“瞎看什么呢?”尹承业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张墨端正坐好,摇头道。
尹承业睨了他一眼懒得追问,取了两个青瓷杯盏放在桌上,说道:“我这儿没什么下酒菜,你若是想吃我就吩咐厨下弄一些来。”
“不必。”张墨忙道:“我这人没那么多讲究,有酒就够了。”
“那就好。”尹承业道,说着便坐在了张墨对面,抬手想要打开一个酒壶,却被张墨一把按住。
“尹公子,你是不是几乎没喝过酒?”张墨问道。
尹承业疑惑地望向他,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这喝酒的规矩啊,一看你就不懂。”张墨道。
“什么规矩?”尹承业问道。
张墨挽了挽袖口,拍着酒壶说道:“饮酒,第一口异常重要,决不能倒在杯中喝,而是应该打开酒壶直接喝。但又因为壶中酒味太浓呛人,所以第一口要捏着鼻子才能喝下去。”
尹承业眯上眼睛,犹疑望向张墨,“可我怎么从没见又人这样喝过?”
张墨耸耸肩,思量了一番说道:“兴许樊水城的风俗不同吧,我们那边的人可都是这么喝酒的,若不尝尝这味道极猛的第一口,还真是少了些喝酒的乐趣。”说罢叹了一口气,拽过桌上的一壶酒,如自己刚才所说一般捏着鼻子灌了一口下去,饮罢轻呵一声,赞了句:“好酒。”
尹承业原本觉得张墨是在诓他所以不太相信,但现在看着张墨果真如此喝酒却信了几分,尤其见他那十分享受的表情,不由得口中生津,但他听说过的饮酒害人之事不少,便怀抱着桌上的另一壶酒,仍然有些犹豫。
张墨瞟着抱着酒壶的尹承业,觉得他此番样子颇为滑稽,于是笑吟吟抓过桌上的青瓷杯盏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向尹承业说道:“尹公子,你是不是准备抱着这个酒壶过一晚上?”
尹承业白了张墨一眼,虽明知道他是在挤兑自己,还是有些生气,心下一横,也不管自己身子吃不吃得消了,打开壶塞,忍住不闻壶中的味道,仰头灌了一口进去,直接咽了。
只是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去之后,尹承业才觉得有些不对,一股酸涩的味道立时从喉咙中涌了上来,再低头一闻那酒壶,酸味扑鼻。
“醋?”尹承业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你骗我喝醋?”
张墨此时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了,窝在椅子上捂着肚子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说道:“尹公子你别怕,那醋里我兑水了,不然那么一大口白醋咽下去,你早就说不出话来了哈哈哈哈。”
“张墨!”尹承业隔着桌子抓过张墨的衣襟,咬牙道:“你给我滚出去。”
“别别别,我错了尹公子。”张墨向来服软认输得极快,解释道:“我本来也想带酒给你的,但是令尊大人说你从不饮酒,我就想着来逗逗你。这样尹公子,我那一壶里是如假包换的上好花雕,今儿晚上都给你行不行?”说着便双手举了自己的青瓷酒杯,捧在尹承业面前。
尹承业真是被张墨弄得都不知应该如何骂他了,一阵怒火上涌,抓过张墨捧过来的酒杯,一口气将其中的花雕酒喝尽了,又一把摔了杯子。
尹承业这一举,本是想表达自己的愤怒,不过这花雕酒味道实在太烈,尹承业摔了杯子后忽然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忍不住松开了张墨蹲在地上咳嗽。
张墨此时笑得更欢了,却也没忘帮尹承业捶背,一边捶一边忍笑,连手都是抖的。
“你还笑!”尹承业好不容易才顺过了气,声音沙哑地说道。
“我真的忍不住。”张墨道,“尹公子你打我骂我都行,但你不能不让我笑。”
“你......”尹承业被气得又咳了两声,彻底发不出火了,撩了袍子直接坐在了地上,面颊微红,瞪了张墨一眼竟说道:“你再给我倒一杯酒?”
“啊?”张墨有些惊讶。
尹承业重重叹气,“我还想喝,你再给我倒一杯酒。”
“成成成成。”张墨闻言忙说道,从桌上抱了那壶酒抓了杯盏,也坐在了地上,倒了杯酒递给尹承业,笑道:“尹公子,请。”
尹承业接过酒杯,对张墨道:“你这种人,早晚被人家乱棍打死。”
张墨没心没肺地笑笑,灌了自己一口酒,端着酒杯笑道:“彼此彼此,来,尹公子,我敬你一杯,在尹家的这些日子,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你知道就好。”尹承业道,举起酒杯时,却是一脸柔和的微笑。
杯盏相碰,清脆的响声贯穿了寂静的夜晚。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尹二杯
张墨只是不曾想到尹承业如此没有酒量,刚刚两杯下肚就已经脸庞发红、眼神迷离,和张成和灌了自己两壶酒之后是一个样子。
张墨瞟了尹承业两眼,忙将他的酒杯夺了过来,生怕他喝醉伤身,再惹得本就对他有了点儿意见的尹端更厌恶自己,哄劝道:“尹公子,差不多得了,酒喝多了对身子不好。
不过尹承业是刚刚识得这酒的滋味,还未过瘾,怎么能听张墨的话说停下就停下,再加上酒劲作用,脾气比以往还要大,皱着眉头满脸不不耐烦地向张墨说道:“还给我。”
“别别别,尹公子,适可而止好不好?”张墨将酒杯酒壶举过头顶说道。
尹承业眼神飘忽地望了张墨两眼,忽然不争抢了,颓颓然转回身子靠着桌腿而坐,两手搭在膝上,一副很乖的样子。
张墨一怔,觉得尹承业此番反常估计是已经醉了,便凑过去跪坐在他身边试探道:“尹......尹公子?你还好吗?”
“嗯。”尹承业垂着脑袋,半闭上眼睛,含含混混地应了一声。
“困了?”张墨问道。
尹承业眨眨沉重的眼皮,长吐一口气。
张墨笑笑,拍了拍尹承业的肩头,没心没肺地说道:“还行,喝得多了就睡,你这酒品还算不错。”哪知话音刚落,尹承业便脑袋一歪靠在了张墨的肩上,惊得张墨身子一僵。
“尹......尹公子,你这是......”张墨吞吐地不知该说什么,扭扭肩膀想要起身,却被尹承业捏住了另一侧肩膀。
“别乱动。”尹承业低声命令道,靠在张墨的肩上紧闭眼睛,眉头蹙得很重,也不知是否清醒。
张墨更加愕然,尹承业如此靠着他他竟不敢用力去推,半天才回神说了句:“那什么尹公子,你别在这儿睡啊。”
“闭嘴。”尹承业又道,只是声音不似刚才的严厉,而是多了几分飘忽,大约是被困意笼罩了。
不过张墨被这一声弄得确实没敢再说话,又不知所措地待了半晌,听着尹承业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静绵长,既不敢退,又不敢将尹承业吵醒,眨着眼睛四处望望,似乎连心跳都不规律了。
屋门还半敞着,徐徐晚风吹进屋内,稍稍有些凉。屋中的烛火随着晚风摇曳着,不时有小虫不顾性命地扑向热烈的火焰。
张墨环顾片刻后依旧一阵迷惘,实在不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竟直挺挺跪坐在地上,任醉酒的尹承业枕在他肩上睡过去?
“尹公子......我腿麻了。”直到腿快要没有知觉了,张墨才不得不小声说了句。
只是尹承业早已睡得沉,靠在张墨的肩上,连睫毛都未动一下。
“腿麻了尹公子.......”张墨有些绝望,声音添了几分委屈,抬手戳了戳尹承业瘦削的脸颊,却也不知哪一下的力气用大了,戳得尹承业的头偏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滑下去了,张墨却忽然不忍,抬手将他的脑袋推回自己肩上。
尹承业依旧睡得香。
张墨撇撇嘴,呲牙咧嘴但动作极轻地将一条腿挪出去伸直缓解酸麻感,轻声抱怨道:“算了算了,你愿意这样睡就睡吧,不过你第二天早上落枕了可不怪我,谁让你非要这么睡的。就你这酒量,连我家大黑都不如。”
大黑是张墨养过的一条狗,可以舔完整整一壶的酒,远比尹承业这两杯便醉的酒量要强。
张墨一条腿伸开,一条腿弯屈,两腿交替休息地跪坐了整整一晚上,他倒也不是不想睡,只是这个姿势他实在睡不着,浑浑噩噩挨到早上,实在挺不住了。
“早上了尹公子。”张墨呵欠连篇地说道,“我不管你了。”言罢把尹承业从身上推开,自己直挺挺地趴在地上,觉得浑身散了架子一般。
酣睡一晚的尹承业因为身子失去平衡,猛然惊醒,一阵天地倒转,觉得头晕目眩,伸手向地上一撑才稳住身子。恍惚了半天后回神,眯起眼睛自屋内环顾了一圈儿才发现地上还趴着一个人。
尹承业一怔,片刻后才认出这是张墨,依稀回忆起了昨晚了的事情,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先去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