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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簑烟雨画故里 (启宇)


  院门大开,未再合上。四下无人,古吉转着脑袋,挪腿,移进了院门。七间瓦房,柴房敞着门,古吉闻香窜进了厨房。两灶口,木柴旺燃。三口锅皆满,大锅水沸腾,小锅汤正翻滚着红珠,另一口锅炖鸡味郁浓。
  揭了炖锅盖子,老母鸡肉色灰白,撕了一大鸡腿。古吉边啃边走出门,却又被先前抱草青年堵上了,但他仿佛没瞧见般,端着木盆,撞开了古吉,慌里慌张奔近灶,拿起瓢,舀了大盆水,又添满了锅,方急匆匆端了木盆去。
  旁边柴房声音大而混乱,古吉已知里头在生娃,三、两下啃干净了鸡煺,大着胆儿,拿碗盛了汤,也跟着端去了柴房。
  两婆子正在左右推高隆产腹,青年在忙着擦拭产妇满脸汗渍,放下布巾,他端起了一旁汤碗,愣了一瞬,仍是拿起了汤匙喂汤。
  古吉没做过助产士,但他这个摸金校尉却给几十具男女尸体开过膛剖过腹,对男女身体构造之娴熟亦不逞让造物主。产妇闷哼了一阵,又开始惨叫。这会子瞧了两产婆蛮力推拿,他心肝直颤。
  溜出院子,围着草垛子转了数圈,双眼一亮,烦闷一扫而去。古吉拖出袋子,裹了层厚衣,换了外套,脚踩垫高草团子,提了旧篮子,回了院,在厨房重上了妆,方到院外喊门。
  “是这家在产子么?!”
  青年蹿了出来,神色略倦。
  “村南,有一小乞儿说你家有在产子,情形状似不妙。我本一游医,又恰路过,所以便来瞧瞧,你可放心,这三年,我已接生一百零七个,大小俱是平安。”
  闻此,青年双目放光,揖礼道。
  “有劳了。”
  古吉入了柴房,两产婆见了青年游医,自是让开了。古吉在产腹上摸索了一阵,令两产婆擦拭,喂汤。好在产妇尚清醒,古吉细说了呼吸运气方法,让她随其夫手势运气,阵痛开始便可行事。一阵推移,古吉先是校正了胎位,又让青年看他推腹运力方向及手势,产妇已察觉腹中之物正在下坠,笑了一瞬,脸又扭作了一团。
  “开始,啊——”
  见夫妇配合上,古吉这才去观察产道,半晌,方扬起了惨白脸,呆滞了两目,回过神,急道了句。
  “慢着!”
  他凑进产妇,细看了人两眼,产妇虽是累,精神尚可,人也清醒着。
  “随你丈夫紧手,先腹部使一长力下运,后臀尾使三长力下运。”
  产妇闭目点头。游医手已抚上产腹,青年让开了。
  “去握手,再听本医所言。”
  青年握着产妇手,两眼直盯着游医。
  “腹部使力,一紧手。”
  产妇惨叫,一声紧着一声。
  ……
  “臀尾使力,二紧手。”
  “臀尾使力,三紧手。”
  ……婴儿哭声划破晨曦。天亮了。
  产妇刚睡着,古吉清理完人,已是累瘫在柴房了,青年扶他去客房歇下,放下篮子,古吉倒上了床。
  产妇是一青年,是一个男子!
  《南部洲野史》有记载,双儿,哥儿,女儿曾是三干年前南部洲传宗接代三类人种,哥儿常见,女儿稀缺。但据《尚明史》记载哥儿与双儿早已绝迹。也因此兄弟契,男妃才让他觉着奇怪。
  现下,他又不知如何看待这对男男了,不过婴儿软糯糯一团,很喜人。从未如此般熬夜出大力,古吉神思不济,终是累合了眼。
  醒来已是午后,青年不在家,古吉去厨房揣了四块馍,又重妆了一番,方匆匆出了院子,上了官道。
  春雨淅沥,夜雨连绵。泥裹满了脚,太阳露脸,步子迟滞。马车,板车也吱嘎着超前,逆后。偶尔也能遇上一、二南行乞丐,扬起脏脸,招呼一声,又各奔前路。
  连晴数日,官道扬尘。附近村子,井底水已浅露淤泥。板车上水桶数个,不知从何处运来。古吉能讨个口润身爽,乡集上八文四肉包,四文两烧饼,揣着,边吃边赶路。入县城,则换身衣,歇间下等房,洗好、睡、吃饱,再游个一日,看嫁女,娶亲,审刑,丧葬。
  三月初,合谷县,勤书商号《江湖风云录》面世,所摆位置并不显眼,古吉翻了翻,仅买了一册《渠引术》。
  日头见大,已有热气,古吉抹汗,脸更花了。马蹄声疾来,回头,青衫斗笠一幌即逝。这两日,此类情形时有发生,总也瞧不清人,更有一批批手持刀剑者急行,脚不沾地,状如鬼魅开道。马车也越发急切了,尘烟中可见撩帘玉酥手。
  莫名激动,前方必有一场盛会!古吉步子急切了。茶棚人声鼎沸,不光是茶棚,酒楼,客栈,花柳巷,饭馆,处处人声鼎沸,佩刀剑,带纱笠者时有可见!
  洛丹城,尚明国北兴道府辖下,是官方所认唯一武林盛地。此城属性特殊并离了官道五里地,城内常居户皆为江湖旺族之属。官衙仅接非江湖性报案,起监视武林之用,城主一职皆由城防武卒军二级副将轮流担任。
  傍晚赶到了洛丹城城外土庙,拿吃食讨好了乞丐老大,被默纳入其羽翼下后,便开始静听诸丐议论。
  南部洲江湖有一盟主,二魔头,三怪医,四公子,五山,六庄,七洞,八舵,九帮,十隐宗。
  古吉双目瞪老大,此江湖已然非一国之势了,更非他笔下之小格局,难怪《江湖风云录》贩售不利。
  听了大半宿,古吉醒来,土庙已空,知诸丐已从狗洞入了城,他便恹恹离了土庙。城墙映着晨曦,望了会儿洛丹城,承受不来刀光剑影,躺着中枪之事得杜绝在源头。古吉转身,往官道去了。
  三月二十八,清早,嘉熹县,三十里外官道上,长龙前游,绵绵不绝,古吉候在路旁,望着高头大马上须发花白之人,他左右皆是骑马着盔甲中年将领,身后亦是近百骑马青年少将,绵绵步兵胯上带刀,背负弓箭,腰缠绳索而疾行。
  “尚有一百五十里便到京城了。”
  “架南县停驻。”
  “此次换防……”
  声音渐远渐弱无。古吉原地呆了两个时辰,才见到了队尾运粮板车。啃了所剩最后一块烧饼已是午后,古吉尾随大军,匆匆赶往阳伯村。
  天已黑尽,古吉翻进了一户黑灯院,找着柴房睡了一个早起,又挨户拿铜板换食,倒也得了两大个儿热馍。
  四月初一,古吉进入架南县辖下,官道两侧都是大村,人口不下三百。田地头,麦粒金黄,稻苗筷长。
  架南县与京城之间驻扎了十八万大军,并因此设了关卡。古吉进退不得,挨讨了数村,被人赶了七次,他只得在一村村头草剁子下落脚。初七,上午,草剁子下,古吉啃着换食所得馍,听得数次苍老咳嗽,便寻声找了去。


第11章 第 11 章
  咳嗽似撕破了胸腔,从村东矮绵瓦屋,连续不断传出。古吉拖着破布袋,转过村后巷口院墙,鸡栅栏,前上方,门坎处,一拄拐老头儿正驼背腰腰捧腹大咳。门槛上,放着一只陶碗,老头儿弃了拐,伸手够碗,没够着,人也跌坐在了地上,越发咳了起来。
  古吉拖着破布袋跑上了门坎,端起陶碗,一手轻拍背,一手递喂水。碗冷水更冷,但时不待人。
  褶子脸埋进了陶碗,汲了水,又连咳了数声,老头儿喘回了气,浑浊豆光眼瞧清了眼前破烂泥猴儿,亮了一瞬。
  “乖孙儿,扶爷爷起来。”
  扶人进屋时,霉味冲鼻。待老头儿坐上床,古吉方打量起这阴湿屋子。床无帐,补丁被子凌乱,长圆条蓝布枕中泛黑。床头右墙上挂着一盏油灯,下方,木柜半人高,矮几上摆着褐色长嘴陶壶,附近是一张小木凳。两扇明纸窗户紧闭,支窗木杵蛀孔繁多。古吉先撑开两扇窗,屋内顿亮堂了。
  “会生火做饭么?”
  老头儿声音激动。不敢去瞧人,古吉点头道。
  “会。”
  老头儿指着木柜。
  “这里头有米,面。屋外地坎下菜地有大白菜,柴房有鸡蛋,你去厨房做饭来吃。”
  没听老头儿所言。古吉打开柜子,取了面,外出左拐入了厨房。生火烧开水,洗了手脸,就着剩余热水涮洗了锅碗筷刀等一应厨具,又烧开满锅水,去屋子提来长嘴陶壶清洗后,灌了大半壶水,再提放回茶几,涮了矮几上碗,先冷了半碗开水在木柜上。
  跑下地坎,摘了一颗白菜,掐了紧邻两根葱苗。剥了两片白菜黄叶扔进栅栏,两只母鸡咯咯叫唤了起来,也多了丝生气。
  厨房味料丰富,除了盐巴,辣子粉,椒粒,还有一小陶缸菜籽油,八角,□□,陈皮,桂皮,白糖,米酒以及所炼一小罐猪油。这顿饭也仅是放了盐与菜籽油,切洒了葱花。
  两碗面上矮几时正是晌午。
  老头儿已喝光碗中水,他瞧着矮几上面碗,挂了两行老泪。
  “你打哪儿来?”
  见人摇头,他又连问了父母,年岁。古吉仍是一问三摇头。老头儿见他如此,褶子脸越发皱了。古吉去屋外拖进破袋子与朽木拐,老头儿瞬时懂了。
  用午饭时,老头儿聊得急切。
  “你可愿随爷爷姓?爷爷替你落户古忠村,你尚小,老漂着也不是法子。你若肯姓,爷爷就叫你古吉,这也是你奶奶生前所娶儿名。爷爷叫古力,娶了你奶奶后一直无所出,你奶奶因此抑郁去世。此后爷爷便有了克妻儿之名,远近皆娶无可娶,继无所养,熬了个孤独到老。如今年迈体衰,巴望个现成的能养老送终。说来惭愧,因无所养,全紧着自己吃喝,活了个九十高寿,所剩也仅一口上好棺材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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