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非泄气地撇了撇嘴,却依然不死心地捧着药膏,瞟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廖清舒,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道:“咬毛线啊,别忘了你头上还顶着个伊丽莎白圈……”
廖清舒以妖化的姿态趴在病床上,脖颈上套着个宠物常戴的那种防护罩,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这我知道,劳您提醒。”
看出他不开心,华非便识趣地消停了会儿。然而仅仅是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开始欠揍:“诶你知道这种防护罩也叫耻辱圈吗?”
“闭嘴!”廖清舒这回是真的吼出来了,说话的声音都像是虎啸,“赶紧走吧你!”
华非吐了吐舌头,将药瓶放在病床前的柜子上,转身往门边走去:“好好好,我走我走,我先回研究院了,得空了再过来看你……”
“别再来了。”廖清舒咕哝着,冷不防华非突然又跳了回来,在他的防护罩上蓦地一敲。廖清舒被吓了一跳,华非哈哈笑着蹦到门边,边对好友挥手边打开了房门,一转头,却见九方梓彦正靠在走廊的墙上,嘴里叼着根烟,脑袋微微低垂,完好的左眼黑漆漆的,正从墨镜的上方冷冷地看着他。
他的脚边落满烟蒂,头顶则赫然挂着个禁烟标志,口中兀自火光不灭青烟不止。华非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怂怂地朝房间里一指:“他……还醒着呢。你进去吧。”
说罢,他撒开蹄子就赶紧跑了,连房门都没有替廖清舒关上。九方梓彦切了一声,上前想要掩上房门,却见廖清舒双眸漾金,正以一种很艰难的姿势转过头,从防护罩里静静地看着他。
九方梓彦动作一顿,一时间愣在那儿,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直接关门走掉。正在犹豫,又听廖清舒道:“你能不能快点拿主意?要进来就进来,我这样子累死了,脖子都被卡着了……”
九方梓彦抿了抿唇,终于还是走了进来。他伸手摸了摸廖清舒头上的伊丽莎白圈,道:“你这个材质不好,太硬了。”
“跟那些医生说去吧。”廖清舒闷闷道,“你以为我愿意戴这个吗?跟小狗似的……真是,难受归难受,我又不会舔伤口。”
“这可说不准。”九方梓彦略带嘲讽地哼哼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往廖清舒身上看去。为了使妖气流转得更为顺畅,廖清舒现在不得不维持着妖化的姿态,身形却缩小到了一只成年雌虎*的大小,趴伏在床上,四只爪子被固定住,两只翅膀也缩水许多,耷拉在身体两侧,尚不及半身长。翅膀的根部与右腿俱打着厚厚的石膏,背部则是密布的纱布与缝合线,一块一块的像是斑纹,配上廖清舒脖子上的伊丽莎白圈,说不出的好笑,又有些可怜兮兮。
九方梓彦扯了扯嘴角,似是想笑,却没笑出来。他转脸看向床头柜上的药瓶,拿起来闻了下,立刻嫌恶地拿开:“这是什么?”
“木乃伊膏,华非送的。”廖清舒也极为嫌弃地皱起了鼻子,“他说能治伤,想让我帮他实验下,真是……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学院明明有了‘制药工程’和‘药剂学’,还非要再单独开出个‘特殊药物’专业。从埃及网购个木乃伊再切片磨药这种事,一般专业还真干不出来。”
“这个专业一直都乱七八糟的,你理他做什么。”九方梓彦说着,拿起药瓶作势要丢,想想这味实在有点大,丢在房间的垃圾桶里也解决不了问题,遂决定还是扔到外面。他两指捏着药瓶远远提着,转身往门外走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呼:“诶,你去哪儿!”
他扭脸看看廖清舒,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丢垃圾。”
“……哦。”廖清舒闷闷地应了声,唯一自由的尾巴轻轻甩动了一下。“别丢了,好歹也是心意。”他小声道,“你……也再坐会儿吧,难得来一趟。”
九方梓彦眨了眨眼,很缓慢地嗯了一声,又反身走了回来,将药瓶放好,略微踌躇后坐在了病床边上的椅上,两手规矩地按着膝盖,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游走于廖清舒身上大大小小的痕迹之间。
廖清舒若有似无地动着尾稍,将视线藏于防护罩之后,纠结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之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又掺着几分尴尬。廖清舒发誓他刚才已经尽可能自然地与九方梓彦对话了,但再自然的态度都无法掩盖这样一个事实——这是廖清舒入院以来,九方梓彦第一次来看他。
他在战斗结束那天就被雷神带回了山管办,又经由山管办进入了这家附属医院,抢救之后就一直昏迷,昏个四五天后又迷迷糊糊醒过来,然后就是一通检查、情况稳定,意识日趋清醒,开始在日复一日地治疗中等待康复,时不时接待下来探访的亲友,剩余的时间就一个人待着发霉……极其常规的流程,也极其无聊。
廖清舒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尽管住院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唯独有一点,让他很难不去在意,那就是从他苏醒到现在,从来没见九方梓彦来看过他。
其他人倒是经常来,尤其是许墨衣,因为她还要照顾隔壁的邱妙飞,正好顺路。廖清舒从他们那里得知了不少他错过的消息,比方说万物学院遭受的突袭、未袭明赶鸭子上架的举动;比方说A市那场从CS一路进化到泡泡堂的莫名其妙的战斗,以及最后几乎波及全城的大爆炸。小黑与穆曼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总算是没让整座城市被炸平,顺带保住了他和九方梓彦,以及那个小半妖的命。这两人还很讲义气地合力修复了一下他的身体,不然就廖清舒当时的情况,也别送什么医院了,直接送火葬场可能还方便些。
据说疲于恢复A市秩序的当地秩序长非常感激他俩,因为他们,她减轻了不少工作量;而廖清舒本人也很想对他们表达自己诚挚的感谢,却一直没有机会——穆曼从战斗结束那天起就开始睡,睡到头发里都长满了叶子,到现在都还没醒。小黑则是因为留在廖清舒身上的残余神力被医生发觉,引起了万物学院的注意,干脆问A市秩序长讨了身份证明,带着雷神躲到欧洲去了——那里的吸血鬼问题还没有解决,万物学院一时还管不到那边。
其余人的消息也从许墨衣和林泓乐那里陆续得到了。像什么狻猊带着山海兽穿通道,结果穿到了索马里,被当地的秩序长扣住,现在回都回不来,九方重俊为了这事几乎跑断腿;又比如猪婆龙的海鲜小队一个不慎穿到了东极岛,引发了不小的混乱,没死在妖怪的爪下,倒差点死在人类的锅里;开明倒是没事,他在爆炸的刹那直接穿回了山海界。但听说他现已痛定思痛,决意从此宅死家中,说什么都不出去了。
每条线都有后续,每个人都有故事,廖清舒每天嗯嗯嗯地听着,最想知道的事却总也没人告诉他。他将那个问题含在舌尖翻来覆去地念,每每到要问的关口又硬是闭紧了嘴,只在心里默默咆哮:九方梓彦那个混蛋呢!他怎么都不来看一眼的!
而现在,那个混蛋终于来了,廖清舒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尴尬在两人间流转,让人恨不能往空气里多丢两个表情包;廖清舒沉默趴在床上,终于不得不直面起那个他一直回避的问题——这种斗牛犬,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来看他?
在废弃学校的时候,他是觉得自己死定了,这才抱着“看一眼少一眼”与“临死来只断头鸡”这样的想法叫来了九方梓彦。至于对方对此是什么感觉,他根本就没时间考虑。而现在冷静下来再想想……
也许对方,根本就不愿看到这样的自己也说不定。
他知道九方梓彦对妖怪是没多大好感的,而自己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半妖了,就此刻的造型来说,还是明显更偏向妖族的;而且九方梓彦跟卓溪有仇,自己和卓溪又是同类,顶着这副模样,难保九方梓彦看了不会生气……
何况自己的模样那么丑,还顶着个可笑的耻辱圈……廖清舒越想越是沮丧,尾稍不自觉地卷曲,然而不过瞬息,尾巴又是蹭地一竖,仿佛触电。
九方梓彦的手,落在了他的右爪上。
这只脚掌本已被炸得缺失,靠着小黑与穆曼修补才给捡了回来,用着却依旧有些怪怪的,在触感方面尤其迟钝。然而此刻,再迟钝的爪爪也不迟钝了——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九方梓彦的手指正穿过那短短的一层毛,一寸寸地感受着他掌上的皮肤与骨骼,拇指与食指细细地捏过他尚未完全收起的指甲,又用另一手将他的脚爪托起,改用指腹摩挲起厚软的肉垫,薄薄的茧从敏感的皮肤上一遍遍擦过,半晌,终于发出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还在就好。”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也不知是在说爪还是在说人。
第135章 山海一梦(2)
大猫肉垫上的皮肤极是敏感,尤其是脚趾间隙之间,被九方梓彦这么一碰,廖清舒登如被羽毛轻轻瘙过一般,爪爪一缩,立时就想一掌将他挥开。偏生爪子被固定住了动弹不得,他只好由着对方一通揉捏,肉垫也好心里也好,都是痒得不行,头皮一阵又一阵的发麻,一不小心就错过了那一声若有似乎的叹息。
廖清舒的耳朵动了动,慢半拍地问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