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笨。”九方梓彦漫应着,终于将手从大猫的爪爪上拿开,转瞬又抚上了廖清舒伤痕累累的背脊,手指插进稍有些硬的短毛里。肉垫带来的刺激尚未退去,廖清舒又因着突如其来的触碰而无法抑制地轻抖了下,因为被防护罩隔绝了视线,语气中不由带上了几分不安:“九方?”
“嗯?”
“你……这几天很忙吗?”廖清舒没好意思叫他把手拿开,正好心头困惑犹在,索性就顺着这个话头将自己的问题旁敲侧击地问了出来。九方梓彦闻言挑了挑眉:“你怎么会这么以为?”
“因为最近不常见你……”准确来说是根本没见过。廖清舒颇有些不满地如此想着,眼睛因为九方梓彦在背部的轻抚而微微眯起。九方梓彦的动作停了下,过了片刻才道:“我来了。我在外面。”
“什么?”
“我一直都在外面。”九方梓彦平平道,“不敢进来。太吓人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廖清舒却是听懂了。合着这只斗牛犬是被吓到了——被那个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自己吓到了。
吓到挥不去那深刻的印象,甚至连推门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尾巴稍稍动了下,廖清舒的内心有些自责。他觉得自己其实是有些对不住九方梓彦的,当时只顾着自己的想法就贸贸然地将他找了过来,却从没想过这对对方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换做是他看到九方梓彦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话……
他大概会直接嗷一嗓子,然后当场成功地变成卓溪最好的饭搭子。
思及此处,廖清舒心中歉意更甚,对九方梓彦迟迟不来的抱怨也稍微减去了那么一些些。然而纠结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道:“九方,如果还有下次,你能不能直接进来?”
九方梓彦眼神一闪,顺手揪了下手边的短毛:“你还想有下次?”
廖清舒痛得“唔”了一声,忙道:“就是这么一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话,你快点进来比较好。你……比较辟邪,不在旁边的话,我大概会有些方。”
他顿了顿:“我希望你一直在这。”
九方梓彦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我一直都会在。倒是你,方什么?”
“什么都方。”廖清舒郁郁道。
方过去、方现在、方未来。唇齿间的血腥味经久不散,满地碎肉的景象从视网膜沉淀进海马体,与幼时的记忆混作一堆,频频闪回、屡屡入梦,让人方到不行。
他有时会恍惚一下,隐隐觉着也许现在被困在病床上无聊到发霉的日子才是梦境,从梦里醒来,他依旧是那个叼着猎物头颅缓缓从尸骨上踩过的残忍妖兽,脚掌下还粘连着粘稠的血液;有时凝望着窗外飘着微尘的阳光,他亦会陷入长长的困惑与质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算是个什么。
就好像是一只活在水里的孑孓,突然有一天要变成蚊子。若是能直接变成蚊子还好,他却偏偏只变了一半,背上明明都已长出了翅膀,脚却还固执地留在水里,结果就这么吊在半途,不上不下。
那么现在的他,到底是孑孓还是蚊子呢?那么现在这个背负上翅膀与血腥的他,究竟算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每当想到此处,廖清舒总会掉进一渊深深的迷茫。迷茫的旁边是无措,迷茫的尽头是恐惧,而每当他因为这恐惧而几乎落泪时,他就会格外希望能在自己的病床旁边放上一个九方梓彦。
他知道九方梓彦不是菩萨,别说放在床边了,就是供在床头都帮不了他。但他就是强烈地渴望着能摆一个上去,就想摆在旁边,就是那个位置,就是那个人。无所谓美观不美观,无所谓实用不实用,他就是他眼中一个不可或缺的摆设,只要在那儿便觉完整,只要看到便觉真实,只要能感受到,管他是梦境是虚拟是缸中大脑,他都能长舒口气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哪怕他现在孑孓不是孑孓,蚊子不是蚊子。
“方什么。”身后,九方梓彦又重复了一遍,顺便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廖清舒的背,爽得廖清舒一个激灵,“你什么也别方。你这样挺好的。”
感受到他的手沿着脊骨一路游了下去,廖清舒情不自禁地微微向上弓起了身体,尾巴愉悦地轻轻震动着。强迫自己从着醉人的触感中挣脱出来,他小声道:“我现在这样,以后都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置……”
“不管他们。你这样挺好的。”九方梓彦颇为熟练地揉按着毛下柔软的皮肤,手指在与皮肤摩擦的同时灵活避开了所有的伤口,间或几下恰到好处的提拉,令人舒适得像是被温热的水柱冲刷。廖清舒长长地“嗯”了一声,如果不是四肢还被固定着,他觉得自己甚至会直接蹭上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妖怪。”廖清舒咕哝着,喉头不受控制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你不喜欢半妖,更不喜欢凶兽。”
“我是不喜欢。”九方梓彦直言不讳,“但我觉得你这样挺好。”
“嗯?”廖清舒晕晕乎乎地回了一声,九方梓彦略一思索,轻轻敲了下他头上的防护罩:“无所谓半妖还是妖怪,你还是廖清舒。你还能在这跟我说话,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微微一顿,他深吸口气,又强调似地重复了一遍,语气略略加重:“因为是你,所以我觉得这样就好。”
廖清舒睁开眯起的眼睛,脑子却似全泡在了热水里,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只喃喃道:“你什么意思?”
九方梓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再次敲了下防护罩,指上加了点劲,语气里带着嫌弃:“猪头!笨!”
廖清舒:“……”
被他这么一敲,他总算是清醒了些。回想了一下九方梓彦刚才说的话,廖清舒觉着自己像是抓住了些什么,又似没全明白过来。他在九方梓彦羽绒般的抚摸中艰难进行思考,沉吟良久,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九方,你那话算不算是……”
九方梓彦咳了一声,瓮声瓮气道:“说。”
“为我……封正?”廖清舒不大确定地说道,“……你是在肯定我,是那个意思吗?就像是路人肯定修行的精怪,梦旅人肯定山海兽那样的……”
那种意义重大的封正。
“……”九方梓彦默了,过了许久才道,“你的语文是政治老师教的?”
“啥?”
“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解读出花来。”九方梓彦冷哼一声,继续在廖清舒身上捏捏捏,令他惬意到差点要叫出来,尾巴尖都在止不住地颤。
“九方。”廖清舒默然许久后终于再度开口,“谢谢你。”
“……谢你个头。”
九方梓彦再一次认识到自己有时确实无法理解对方脑回路的事实,却没有意识到,对于廖清舒而言,他那种态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就是封正——因为是你,所以这样就好。是孑孓还是蚊子都无所谓,只要是你,那就不算太糟。
这是仅对于“廖清舒”这一个存在的肯定,是只属于他的封正……虽然这正封得确实是有点不太走心。
而此刻的九方梓彦,是没心思思考这些的。他只是略微有些懊恼……他认为自己这次表达得已经够清楚了。
然而廖清舒那个猪头,一点配合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领悟出的“封正”之中,配合着九方梓彦恰到好处的爱抚,恍然的领悟与身体的愉悦叠加,周身几乎都要飘出小花花来。
九方梓彦撇了撇嘴,听着大猫从喉咙里不由自主发出的呼噜声,眼帘微垂,眸色忽然一暗,手指沿着脊柱滑下,悄不作声地摸向了大猫最为敏感的尾巴根。
“喂,问你。之前那个答复,你想得……”
——“砰砰砰。”
修长的手指蓦地一僵,停在尾巴与身体链接的部分,九方梓彦的表情难看得像是要杀人。
下一秒房门大开,一身烟灰制服的方哲逸站在门外,一脸不耐:“廖清舒,活着吗?有话要问你!”
顿了数息,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一转,眉毛向上一动:“怎么,不方便?”
“……”九方梓彦的脸登时黑了。
鸵鸟似地将脸缩在伊丽莎白圈里,廖清舒动了动有点发烫的耳尖,趁机默不作声地卷动长尾,刷子般的短毛轻轻扫过九方梓彦的手腕,将其缓缓圈住,悄悄摘到了一边。
“……”于是九方梓彦的脸变得更黑了。
第136章 山海一梦(3)
方哲逸其人,从来说话带刺,嘴角带嘲,眼神带傲,尤其是在现场有九方梓彦出没的情况下。九方梓彦从以前就觉得,这人多半是讨厌自己的。
他和九方梓彦算是旧相识,当年是同一批进的驱魔部,且同为出身世家的人类子弟,彼此之间基本算是互相听着名字长大的。进入驱魔部之后,这年纪相仿的两人之间也没少过竞争意识,只是很快,这种竞争意识便随着九方梓彦开挂般的晋升而逐步消弭,方哲逸纵有不甘也无计可施,一张嘴倒是变得越来越讨人嫌。后来他被乔希仁圈粉,主动成为了那人的头号迷弟,九方梓彦自己又不喜与乔希仁打交道,两人的交集便越来越少,关系虽说还不至到冰点的程度,但每次见面的一点小摩擦总是免不了的。直至九方梓彦离开驱魔部,方哲逸的地位随着乔希仁的上位而水涨船高,再碰面时的那酸爽……别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