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还是买两本回去吧——廖清舒这么想着,翻开了手中的书籍,冷不防旁边突然伸出一只素白的手,径直越过他,从他看完的书里挑出一本,修剪整齐的指甲敲了敲封面,耳边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山海经》啊,你喜欢看这个?”
廖清舒蓦地回头,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男生,个子与自己差不多高,看上去温和秀气,穿着灰色的卫衣,颈部缠着一层白色的绷带。
“随便看看而已。”廖清舒小声说着,不自觉地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男生也不在意,轻笑一下将书又放了回去:“冒犯了。”
“不不,没有的事。”廖清舒赶紧道。旋即就见男生把他看过的书都一本本地收了起来:“看好了吗?看好了我就放回去了。”
“嗯?”廖清舒微微一怔,“你,你是……”
“我是书店老板的亲戚,来帮忙的。”男生淡淡道,“看你在这一整天了,读得入神就没好打扰你。”
“啊,那个,真不好意思。”廖清舒顿感尴尬,连忙从那叠书里胡乱抽出两本,“这些,我等等会去付钱。”
“那就先谢谢啦。”男生莞尔,将书往边上一推,转头好奇地看向廖清舒,“你是住在这附近的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廖清舒摇头:“不,我是刚……搬过来的。”
“搬过来?不是吧。”男生眨了眨眼,突然靠了过来,“我看你倒像是被赶过来的。”
廖清舒一时语塞,注视着男生漆黑的双眼,忽然觉得头有点晕。
“难道不是吗?”男生得逞似地一笑,身体往后退去,掏出颗水果糖放进嘴里,又随手扔了一颗给廖清舒,“看你这样就是啊,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廖清舒拆开糖吃了,一边腮帮子被顶得鼓了起来:“很明显吗?”
“当然啦,活像只被羊群抛弃的小山羊。”男生漫不经心道,廖清舒却是听得心里一沉:“是羊倒好了。”
“怎么说?”
“就是……你以为自己是羊,一只黑山羊,虽然看着和别人不一样,但本质都是相似的。可结果却发现,你其实是一匹狼……那么除了离开羊群,也没有别的方法了吧。”廖清舒咕哝着,咬开糖果,碎片在舌尖徘徊,留下微带着酸涩的甜味。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男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问题是,所谓的‘羊群’到底是什么呢?所谓的‘羊’又是什么呢?”
“嗯?”
“身为狼却想要在羊群中混迹,你不觉得这本身就是很可笑的吗?”男生抬眼看向廖清舒,眼睛在灯光下亮得可怕,“身为狼却要以羊的标准来评判约束自己,更是可笑到没边。”
“你在说什么……”廖清舒蹙起了眉,无意识地扭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登时没了声。
夜幕拉开,窗外的景色俱为夜色笼罩。透过肮脏的窗玻璃,廖清舒看到了身旁人的倒影。
七只狰狞的鸟首昂扬,两根无头的长颈却软软地垂着,上面俱缠着厚厚的绷带。深深的红色正不断地从绷带中渗出,刚巧有一滴漏在窗台上,发出“嗤”的腐蚀声响。
第108章 我本非人(5)
三个月前,A市某个老旧的无人小区。
幽暗的楼道里,一个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缓缓地步下楼梯。
他脚上趿拉着脏兮兮的粉色棉拖鞋,身上胡乱裹着家居服,看上去就像是只冬眠刚醒的熊,摇摇晃晃、失魂落魄,没精打采的脸上却少许沾着些春日的光彩。
这只熊拖着脚步下了楼,来到锈迹斑斑的邮箱前,随便捡了根树枝探进其中一个邮箱里,扒拉了两下,没找到意料之中的信封,秀气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他掏了掏口袋,从里面拈出把同样生锈的小钥匙,期待而迟疑地伸进邮箱的锁孔里,转了半圈,拉开门,里面果是一片空空如也。
懊丧地锁起眉头,他又不甘心地把其他的邮箱挨个掏了好几遍,生怕是邮差一不小心把属于他的信扔进了别人的邮筒里。在确定今天确实没有信件到来后,年轻人猛地扔掉了树枝,失望地大叫一声,转身怒气冲冲地环视起四周。
家居服的袖子被捋了起来,露出钉着一排木钉的胳膊。他审视着周围的空楼,猜测那些总在暗处观察监视他的“安全员”此刻在哪里。
他得找他们问清楚,为什么到今天了他的信件还没有来。他忍耐着日复一日的寂寞,为的就是那几张照片而已……
“砰砰”两声,听着像是沙袋一样的物体突然被扔到自己身后。年轻人回头,看到地上瘫着两个被啃咬得残缺不堪的尸体,身上的纯黑制服破烂到几乎认不出来。
视线从尸体上滑过,微微上移,正撞见那个瘦弱苍白的少年一脸厌弃地往外吐着碎骨。
“像这种自以为是的大叔,最是难吃不过了。”少年转头对他说道,“不过也难怪,人嘛,本来就是自以为是的。”
年轻人警惕地看着他,身形不动,影子却开始变黑膨胀,从地面攀爬至墙上,扭曲变形,蜿蜒出九根细长的蛇颈,张扬如狂舞的蛇群。
“别紧张,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少年轻松地拍拍手,举步朝他走来,看也不看地上的两具尸首,“您看上去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您是在找什么呢?”
年轻人没有回答,少年漫不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信封:“难不成是在找这个吗?”
瞳孔倏然一缩,身后的影子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一道黑色如闪电般窜出墙面,直扑少年手中的信封。
少年也不害怕,将手大大方方地伸出,就这么由着年轻人将那枚信封夺了过去。黑影将东西交到年轻人手里,年轻人这才发现这信封与自己所想得并不一样——安全部发给他的信件上面总是会绘着些防人的符咒,但这封上面,什么都没有,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信封而已。
心不觉往下一沉,他赶紧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在发觉其中放的确实是照片后,他的表情立时放松,然而等到看清照片上的内容时,神情又瞬间僵住。
照片上,是一个躺在停尸间里的女孩儿。
双眼紧闭,一丝生气也无。毫无起伏的胸口上,是被符纸灼烧过的痕迹。
“我有一个女儿。”
旧书店的二楼,面貌清爽秀气的年轻人正对廖清舒絮絮地说着,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骤变的脸色。
“在我的家族里,孩子是很重要的,是比性命都宝贵的东西。我做梦都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我办不到。”
纤长的手指抚过自己男性化的脸庞,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我有先天缺陷,很难有自己的孩子。为了生育,我只好去寻族里的偏方,不断去猎食男人……我不杀他们,我只是吸他们的精血。费了好大的工夫,我终于在一个人类的帮助下,有了自己的孩子。”
“然后呢?”廖清舒望着窗外呆呆道。
年轻人循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窗外,玻璃上,七只鸟首一同转了过来,十几双眼睛幽光闪烁,透过玻璃静静看着廖清舒。
“那个人类背叛了我,他找来了一群人,抢走了我的女儿。他们说,因为我没杀人,所以不用死,但我要乖乖的,按照他们的要求,活在他们指定好的地方,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定期带给我宝宝的消息。”
廖清舒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悄悄往外挪了一点:“你答应了?”
年轻人点头:“他们把宝宝藏起来了,我只能听他们的话。我每天行尸走肉般活着,就为了每个月的第十天,能收到宝宝的照片。”
廖清舒胡乱地应了两声,继续悄悄往外挪。年轻人似是全没在意他,低头顺手挽起衣袖,露出细瘦的胳膊,白皙的皮肤上一排圆形的伤疤:“谁知后来,我的宝宝就没了。在那些人类的眼皮底下,被一个‘体制内’的半妖杀掉了,就因为我的宝宝是他们眼中的‘危险品’。”
廖清舒的脚步忽然一顿。
抬眼注视着玻璃上倒映出的九头怪鸟,他心中一动,不受控制地开口:“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听我来讲个故事?”
他吞咽了一下,继续道:“一个关于我同学的故事。她是个半妖姑获鸟,我们都叫她咕咕。”
书店之下,车震激烈。
过路行人纷纷侧目,不约而同地选择绕道而行,偶有好事者举起手机欲拍,车内的情况却怎么也看不清。忽听“砰”的一声,驾驶一侧的车门被撞开,一个肥胖的身体滚了出来,咚地一下撞在电线杆上,激起路人一阵惊叫。骚动尚未平息,车内再次迸出巨响,另一道身影从后座上窜了出来,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一骨碌爬了起来,正欲起身离开,车里又扑出一个灰影,五指晃晃,直向前者抓了过去。先前那人手腕一翻,借着起身的势头回手一劈,银色的短剑划入皮肉,一路破竹而去,短短瞬息,后来者的头颅已经刷然落地。
吃瓜群众:“……”
九方梓彦用手背擦去脸上溅上的血迹,低头心疼地抚了抚自己被抓破的风衣,突觉气氛不对,懵懂抬眼,恰望见路人愕然惊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