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得跟水管工似的男人闻言挑了挑眉,偏头想了一会儿,从司仪手中接过话筒,认真道:“我不是个高端的人,不会说特别高端的话,就送他们一句‘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却是同年同月死’吧。”
这听着可不像什么吉利的好话。一旁的新婚夫妇表情顿时就变了,司仪的神色也不太好看,转瞬却又堆出了一张笑脸:“啊,这个祝福啊,还是蛮有个性的。谢谢你的祝福,这位先生你过来,这是我们新郎特地准备的小礼物……”
新郎捧着一对杯子走了上来,男人却没接,只没精打采地搔了搔脸,眼神懒懒地向下一扫,只见台下不少宾客正自顾自吃得开心,全没注意台上的事情。服务员托着餐盘在酒桌间穿梭来去,一名女服务员抱着抱着胳膊无所事事地站在墙边,注意到他的目光,扭过脸去,默不作声地走到门边,将会场的大门关了起来。
“你喜欢凯莉·克拉克森吗?”男人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台上的司仪和新郎都愣了。新郎困惑地看了眼司仪,问道:“什么?”
“凯莉·克拉克森,是这么叫,没错吧?她有首歌叫……叫什么来着,对,《喘口气儿》,我特别爱听。”男人侧身避过司仪想要拿过话筒的手,边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边走到了台前,“我总在想啊,我什么时候能喘口气儿呢?活在你们的规则之中,老子啥时候,能好好缓口气呢?嗯?我每天早起上班、晚上下班,挤地铁、挤公交,被同事嫌弃、被老板骂,每天要对着电脑敲报告,还要定期去事务所做检查填表……我日啊!”
男人用力地翻了个白眼,台下因为他的发泄而起了不小的骚动,有喝醉酒的大叔居然还在大声叫好。司仪终于绷不住了,只道这人是喝多了上来撒酒疯,冲上前就要夺男人手中的话筒,男人头也不回随手一推,司仪的身子当即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大厅的墙壁上,登时脖颈一歪,死了。
众人哗然,无数人的目光落在司仪身上。这个变故来得突然而又匪夷所思,视觉效果假得宛如五毛特效,以至于人们根本就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还有人以为是婚礼策划的节目。男人没事人似地在裤子上拍了拍手,直接坐在了台上,嘴里兀自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你们总说‘规则’,什么是规则?对你们有好处的才是规则。你们这些‘人’,贪婪、自我、傲慢,可说到底,你们不过是个画地为牢的可悲物种,活在自认为很公平的评价体系之下,实际卑微愚昧得连蚂蚁都不如;而就是这么卑微的你们,却还想用同样的牢槛来束缚我们,你们自己说,这过不过份?残不残忍,嗯?但你知道最过分的是什么吗?不是你们残忍蠢笨,而是你们残忍蠢笨得理所当然、毫无自觉。不对你们好的,就是恶人;超出你们认知的,就是异端。将不公的条文奉为律法,将诛杀异端的莽夫称作英雄,你们就是用这样可笑的逻辑发展到现在的,更可笑的是,被这套逻辑所否认的‘我’,为了活命,居然还得想哈巴狗一样地去迎合你们的逻辑,噫。”
男人做了个恶心的表情,从地上爬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台下又有数个身影悄然站了起来,影子被明晃晃的灯光映在墙上,渐渐变化成异兽的形状,缓步靠近,似是潜伏在林中的猎手,随时都准备扑出墙面。
男人回身走向早就僵住的新郎,从他手中接过作为礼物的杯子,漫不经心地点头谢过,随即伸出手指飞快地在新郎颈上划了一道,弹出的指甲锋锐如刀片,爽利地割破喉管,鲜血汩汩而出,他将手中的杯子凑了上去,接了一杯,一饮而尽,满意地吁了口气:“呼,说了那么多,嘴巴都干死了。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他回头问着台下的宾客。没有人回答他。男人便耸了耸肩:“算了,无所谓,反正都是过去式了。”
他冲着台下高举手中的杯子:“为自由干杯!”
潜藏于墙面中的怪兽,纷纷发出响应的低吼。男人身后的新郎砰然倒地,新娘尖叫一声扑了上来,一室宾客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哗然而起,然而已经晚了。
汁水四溅、惨叫连绵,血迹与尸块开始满室乱飞。野兽般的黑影终究没有从墙面中跳出,藏在宾客中的妖物却纷纷撕开了人皮,化为妖兽,在人群间肆虐。
不久前还盈满喜悦的礼堂,转眼就变成人间炼狱。有位置靠门的,第一时间就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却在扑到门上的一刹那才发现,这扇大门已经被完全锁死了。
这是宴席,却并非他们所以为的宴席。这不是婚宴,而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自由派对。
穿着肮脏工作服的男子站在台上,一边饮着杯中鲜血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切,想了一会儿,往台下走去。
DJ戴着耳机,正在专心致志地玩手机,似是对一切都浑不在意。察觉到男子的靠近,他回头,不太高兴地瞪了男子一眼,露出两颗尖利的獠牙:“你这做得也太过了。被驱魔师抓到就完了。”
“拜托,不要紧的。导师都说了,现在就是放飞自我的时候!”男子满不在乎地说着,去看DJ的电脑,“你首领都不把人类当回事了,你还怕个毛!再说驱魔师自顾不暇,管不到我们的,你尽管放心,就当是吃开胃菜!”他将杯子递给了DJ,腾出双手去摸键盘,“背景乐呢?趴体怎么能没有背景乐的?《喘口气儿》,我要听这个……”
DJ正抱着杯子啜饮,一见他这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走开,走开,别碰我电脑!”
“《喘口气儿》……”
“知道了知道了。”DJ不耐烦地说着,点了两下鼠标,凯力·克里克森充满气势的声音即刻在大厅中回响起来——
“I don’t want to be left behind 【我不想被生活抛弃】
Distance was a friend of mine 【以前的我跟周围的人一直保持着距离】
Catching breath in a web of lies 【在谎言编织的大网中残喘】
I’ve spent most of my life【大半的生命被浪费掉了!】……
Now that you know 【你们要知道】
This is my life 【这是我自己的生活】
I won’t be told what’s supposed to be right 【我不想让别人来告诉我 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
Catch my breath 【停下来缓缓气】
No one can hold me back 【没人能阻止我】
I ain’t got time for that 【我没时间去浪费了】
Catch my breath 【停下来缓缓气】
Won’t let them get me down 【不会让别人妨碍我】
It’s all so simple now 【我的目标很明确了】 ……”
鲜血、惨叫在音乐声中此起彼伏,男人随着节奏弹动着身体,一脸陶醉,心满意足。
这是九方梓彦昏迷、廖清舒失踪后的第十二个小时,在遥远的另一个城市之中,一场残酷的猎食正在上演。
而这,仅仅是那场骚乱中微不足道的一篇。在更多不被看见的地方,不同的妖族,正在享受同样的狂欢。
尽情宣泄,仿若宣战。
第112章 我本非人(9)
那一天,九方梓彦是被自家主任开车拖回去的。
在他昏迷的第一时间,老詹就扒出了他的手机并很神奇地用猫爪子解开了锁屏,一个电话拨给了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九方重俊。矮树火棘负责沟通,几十张嘴一起叽叽呱呱,差点没把九方重俊吓出精神分裂。后来还是在旁边的林泓乐想办法找来了穆曼,穆曼又依靠火棘定位了九方梓彦,九方重俊这才得以赶去收尸……不是,救人。
但讲真,当时九方梓彦的情况真的不太好,失血过多,肠流满地,如果不是九方重俊借路冥界,一路闯着红灯及时飚了过来,只怕九方梓彦真的只有被收尸的份了。
穆曼也跟着九方重俊一起赶了过来,非常嫌弃地帮九方梓彦捡了肠子,然后直接从火棘上薅了一把果子下来,揉碎成万千光点,撒到九方梓彦满是血污的身体上,这才捡回了这斗牛犬的一条狗命,但伤口还是需要处理。
伤口上弥漫着妖气,这种情况不是普通医院能搞的定的。九方重俊首先想到的是联系安全部,然而连打几个电话没人接,在这座城市里又没有相熟的奶妈,没办法只好自己开着皮卡将这一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往回拖,附带一只妖鬼、一棵圣木,以及一只转基因树妖,一路上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冥界的交警拦下来。穆曼坐在副驾驶座上,蹭着不知哪儿来的WiFi,聚精会神地捞刀,突然来了一句:“他在说话。”
“啥?”九方重俊奇怪道,“你说那棵红果子树?”
“不是它,是墨镜。”穆曼头也不抬,“他在叫一个名字。”
九方重俊皱了皱眉,回头看向九方梓彦。那人敞着衣衫意识全无地躺在后座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对方缠着白色绷带的腰腹。这家伙有说什么吗?九方重俊侧耳细听了一下,什么都没听到。
“有的声音是不能只靠耳朵听,有的事情也不能只靠眼睛看。你们人类啊,有时真的蠢得让人不知说什么好。”穆曼偏过头,望向车窗外。隔着一层玻璃,无数鬼魂正在来来去去,生死轮转,川流不息,本该很分明的两个世界,在这一刻,却是混做一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