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哪,伊格纳茨?”
闻声,伊格纳茨抬头寻找说话之人的所在。
“噢,埃德加,你来了,满意你看所看到的一切吗?”他的嘴唇曲起,形成个假模假样的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怀念我们在普朗克酒吧度过的那些日子,数不清的血,还有美妙的哀嚎,还有美达尔庄园的那一夜,农场主夫人哭着求我不要转化她六岁的女儿,你做了什么……你拧断了她的脖子,仅仅因为她的脸让你想起那个女人。那时的你看起来是那样冷酷、残忍,我真怀念那样的你。你呢?你会想念我吗?”
大雪渐渐地停止,厚重的云层飘向别处,露出银色的月光,将漆黑的走廊照亮。
埃德加缓缓朝他走近。他脸色不变,冷冷地说“是吗?伊格纳茨,我一直都在想你,哪怕睡着了我都在想你。按常理来说,吸血鬼睡着了是不会做梦的,我们睡着了就像是死了,毫无知觉,但很奇怪,就算是那个时候我也总是想起你,我总是想要如何折断你的骨头,揪掉你可憎的头颅,再把你漆黑的心脏挖出来扔进火炉……我的确很想你。”
冷冷的雪光照亮他漂亮的白金色头发,下一秒,他如同极地冰川的蓝眼睛就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
伊格纳茨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左手藏在身后,不知道在干什么,而右手则是主动地伸出去,仿佛在邀请埃德加一般。
“命运让我们又见面了,我曾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你真是个命大的怪物。我曾经的朋友,我很想你,但绝对不是想念现在这个软弱无能的你。”他的目光扫过被埃德加安置在一旁的死去的女人,“你可真够堕落,你居然带着这晦气的东西来和老朋友叙旧。”
埃德加猛然抓住他的手。
“别耍花招,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伊格纳茨的左手露出来,原来他在身后的墙壁上画了个潦草的法阵,就差把血涂上去发动了。
骨骼碎裂的清脆声响,埃德加将他的指骨捏得粉碎。
伊格纳茨像是根本就没有痛觉一样顺势逼近了埃德加。
“叛徒,你这个叛徒居然还活着。让我来猜猜你是怎么活下去的?你放弃了尊严、骄傲,向卑贱的人类求饶了对不对?你居然没有被他们绑起来送到阳光下晒成灰烬,你可真是够厉害的……你这个低贱的垃圾,我真该亲手了结你!”
说到最后他已经在咆哮,“你出卖了我,你把我出卖给维恩家的那群混蛋,他们毁了我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我的血裔,我的工作间,我数不清的研究成果,你这个叛徒……”
埃德加掐住他的脖子,要他说不出话。
几秒钟的寂静后,埃德加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我落到了破晓的手里。”
“……”伊格纳茨疯狂地大笑起来,“你以为我会信吗?破晓里全是这个世界上最恨我们这种东西的人,你居然说你从破晓手里活了下来?”他尖利地笑起来,笑够了换上诱哄的语气,“就当我信了吧。可怜的埃德加,破晓的那帮家伙没有教会你人类的残忍和疯狂吗?你要是和我认个错没准我还能重新接纳你……”
就在埃德加将要捏碎他颈骨的一刹那,伊格纳茨的身体化成了软趴趴的皮囊——空有五官,却没有内部的填充物。皮囊从埃德加的手中滑落,落在肮脏的地板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找我复仇的吗?”皮口袋嘴巴的位置仍再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带着漏风的气声,“再见了,埃德加,希望你能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数不清的灰色尘埃飘散在空中,组成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别想逃走!伊格纳茨,我还有事情问你……”
埃德加的掌心浮现出一条黑色的血线,血线唰地指向灰雾的方向,却直直地穿了过去什么都没有触碰到。
“埃德加,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又让伊格纳茨跑掉了。埃德加垂下眼睛,让人看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烟雾飘出窗户,随风去到了一个埃德加所不能企及的方向。
埃德加转过身,发现墙角探出个小小的脑袋。
“你是托德·克罗夫特吗?”埃德加盯着他唇边还无法收放自如的獠牙,“卡尔让我来找你,但看你这幅模样……”
“不要杀我!”
听到好朋友名字那一瞬的庆幸烟消云散,托德小声地哀求,“我……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所以不要杀我。”
第6章 黎明以前
你死去的亲朋好友都会化作窗台上的幽灵。
凌晨四点,莫里森家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从门缝里看去能发现台灯还是亮着的。
卡尔靠在床头,手上缠着一枚小小的十字架,闭着眼低声祈祷。
明明知道上帝不可能听到他那微弱的声音,但为了那一点侥幸他也愿意去尝试——他希望梦里那些可怕的预兆不曾真的发生过,他希望他的妈妈和托德能从那场可怕的灾厄里活下来。
回家以后爸爸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即使嘴上不说,可他也能在爸爸的脸上看到痛苦与绝望。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生物,面对黑暗生物,即使是那样拙劣的未完成品,他们都毫无抵抗之力。
随着每一分钟时间的流逝,妈妈还活着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卡尔知道埃德加一定会信守承诺,即使是遗骸,他也一定会带着妈妈离开,但是他还是不可抑止地感到悲伤,感到痛苦。
——金发的父母不可能生出黑发的孩子。
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自己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儿子,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比起从未见过的亲生父母,莫里森夫妇才是抚养他长大,给了他数不清的爱的人。
他的记忆是从来到布洛迪卡镇的那刻开始的。在这里,他有疼爱他的父母,有一起长大的朋友,但所有的东西在这个噩梦一般的夜里都毁了。
他的家庭支离破碎,他的朋友下落不明,而他甚至连为他们报仇都做不到。
还有一个多钟头天就要亮了,卡尔茫然地想。太阳升起,所有吸血为生的怪物都将惨叫着化为灰烬。
只是那些死去的人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就如同这场惨剧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从人们的心头抹去。
忽然他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敲他房间的窗玻璃,这使得他的心悬了起来。
那天埃德加告诫他的东西他一样都没有忘。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谨慎地看了一眼,看到熟悉的淡金色头发也没有放心。
他用干涩的声音问,“你是谁?”他的手里还攥着十字架,就算知道没什么用他也没有放开。
“埃德加·弗格尔桑。”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嗓音。
他悄悄地松了口气,但很快又警觉起来。
“证明它,证明你是埃德加·弗格尔桑。”
那本书里写过,许多黑暗生物拥有拟态能力。他们会伪装成房子主人的亲朋好友,进而诱哄他们为自己打开门。
那人不说话,卡尔几乎快紧张地背过气,而就在他紧张的同时,他的影子又开始不安分地骚动起来。他的瞳孔逐渐扩散,变成漆黑的颜色……
“玫瑰、长枪还有骑士头,铸于1862年的西班牙。”
卡尔吐出口浊气,“好了,我知道你是埃德加了。”他谨慎地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埃德加静静地凝视着他,不说话。
“……”卡尔沉默地等待着埃德加打破沉默。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埃德加的语气非常柔和,柔和得卡尔甚至恐惧听他接下来要说的东西,“手伸过来,卡尔。”
过了几分钟,卡尔犹豫地伸出一只手。
他以为自己的手已经很冷了,可在触碰到埃德加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冰冷的金属圆环被埃德加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但是他疯狂地希望是自己错了。是他错了的话,妈妈就可能还活着……
红宝石闪烁着刺目的光泽,周围的金托则有些黯淡。他将它举高,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就如同最后一次亲吻她柔软的面颊。
“我……我知道了。”
埃德加的眼睛里蓄满了悲悯,“对不起,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卡尔摇头,“不,不是你的错。”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睛里流出来,“谢谢你,你带着她回家了。”
连最后一丝希望都不剩下。就在今夜,他永远地失去了他最爱的母亲。
冰冷的风悬挂在屋顶上,悄悄地偷走那些悲伤的泪水。
卡尔哭得几乎要断气。他从没想过离别的日子来得这样快,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呢?
埃德加等他哭够了,冰凉的指尖抹掉那尚未落下的泪水,悄悄地说,“离天亮还有一点时间,换件衣服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卡尔怔怔地凝视着他。
雪花落在埃德加光洁的肌肤上却没有融化,而身后是泛起微弱橙光的云层。
“我找到了你的朋友,但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不能跟我过来。”埃德加的额头抵着卡尔的,“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