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火花绽开的噼啪声——
大孩子们用衣摆兜起一兜枯叶,仿着烟花猛地撒向天空,木叶纷纷坠下时相撞相碰的沙沙声——
玉碎珠落般的笑声——
牙牙学语的幼儿糯糯学舌的含混童声——
最响亮的欢笑声似着羽翼,声声入耳。
真热闹啊,年年今日,红尘紫陌的所有角落,便这样被欢欣浸没了。
原来推开那扇木门,门外竟是与屋内完全相反的两个世界,关在心中的魑魅魍魉,从入不得那纯粹的喜悦中,亦无法蚕食,内心中依旧炽热的善与美。
我该庆幸——我该感激——
钟雪怀在院子中央支起了一方小桌,自己坐在桌畔,不知在写写画画些什么。身周围了一圈孩子,有一个还爬上了他的腿,钟雪怀摸摸小男孩的头,拿起他的小手蘸上水彩色,按在铺开来的竹荆纸上。
纸上出现了一枚稚气的小手印,钟雪怀又握着孩子的小手,歪歪扭扭地写下“小豆豆”三个字。孩子咯咯地笑着,喊着:“娘!你来看呀!”
叶鸿悠远远地瞧不清楚,便踱到钟雪怀背后,正和他怀里的娃娃对上了眼。孩子一双葵花般明丽的眼,黑白分明,分外惹眼。小童的母亲也走了过来,慈爱地抚着孩子的头,一派母子情深。叶鸿悠见了却觉得不妙,那正是今日在小巷见到的母子。他下意识后退,但一大一小对视了一眼,小豆豆眨了眨眼,甜甜一笑,“叶哥哥!”
孩子的眼中难以倒映任何一丝伪善,清澈的大眼中,看不出丝毫的芥蒂。孩子的母亲见豆豆和叶鸿悠对视,温婉一笑,也不虚言客套,仿若多年的里巷熟人。
叶鸿悠脑子有些乱,眼前所见,哪些是真,那些是幻?若非是误入哪般秘境,便是陷入了幻觉无法抽身。可身周的种种都清晰真实如许,尤其是那抹如雪的剪影。
叶鸿悠的表情僵硬得很,钟雪怀看出些不妥,将怀中的孩子交给母亲抱着,扯着叶鸿悠的袖子把他拽到一边,罕见地拧眉道:“怎么回事啊你?从刚才就阴阳怪气的。”
“我没有……钟先生,今天在府衙后院那边,小豆豆和他娘亲见过我了……”
“豆豆和姜嫂见过你又怎么了,昨日出字画摊的时候没见到?春日里人家送来的野荠菜,你不是吃得挺香么?”
“钟先生,你忘了我是个通……”
“我没有名字的么?!”
“岂能如此唐突?我们才相识一天而已啊……”
见钟雪怀又要瞪眼了,叶鸿悠硬着头皮道:“呃……雪怀……唉,你倒是说说,若非你今日救了我这个‘逃犯’,我为什么会住在你家里……”
钟雪怀横了他一眼,“都不知道你在讲什么糟心的,认识就是认识,你住这里就是住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为什么。板着一张脸作甚?还不如挡起来呢……凤儿——刚才给你那个盒子拿过来——”
一个十一二岁伶伶俐俐的小女孩跑过来,身后缀着一串跟屁虫,赫然是庆州吴家村的小姑娘吴凤儿。凤儿手上戴着一条草编的手链,纹样精致,一枚银铃泠泠作响。
钟雪怀接过凤儿手里的盒子放在地上打开,“快给你们叶子哥哥挑一个,他怕见人。”
盒子里放了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面具,都是钟雪怀画的,几个孩子叽叽喳喳挑开了,有的说拿福娃的,有的说拿钟馗的,有的说拿美猴王的,最后钟雪怀亲自上手拣出两个,一个白色的小丑面具自己戴在头顶,另一个红色的给叶鸿悠戴上。
一个极鲜艳的……大——猪——头——
孩子们哄地大笑,呼啦啦跑开了。叶鸿悠将面具解下,拿在手中端详,神色……很是复杂。
钟雪怀尽力忍着不要笑出声来,本欲出言揶揄,见叶鸿悠面色尴尬,也不再多说,只道:“你这几天莫不是有些心事?过一阵子,我陪你去别的地方散散心吧。”说完不等叶鸿悠答话,便又坐回院中央的小桌旁了。
叶鸿悠却怔怔看着手中的面具出神。
时过境迁,物似,人却非。究竟是什么,为这枚褪去残色的面具重新染上朱砂呢?
第7章 六 寒江灯影
神思正远,衣衫的下摆却忽然被一只小手拉住了。叶鸿悠低下头,只见一个尚未及他腰高的小童头上顶着同样的红猪面具,弯着眉眼看他,“大哥哥,你的面具和悠悠的一样哦!”
说着又从身后拿出一个面具塞在叶鸿悠手里,“大哥哥,我这个和你的换好不好?悠悠要哥哥和我戴一样的面具!”
叶鸿悠单手解下自己的红猪面具递给他,又接了他手中的白色小丑面具,“好。”
“大哥哥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嘛!”
“……好。”
小童闻言开怀笑了,笑声泠泠如天籁,缱绻绕耳。小小的身影绕着叶鸿悠转了一个圈,又抓住他的手。
一大一小牵着手向院门走去,这时,又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院门外探头进来。一模一样的粉雕玉琢的稚嫩脸蛋,与泛旧的记忆里的面孔无限叠合。
小悠悠冲门口的小童招招手,小童脱兔一般跑过来。小悠悠把红猪面具给小童戴好,“现在阿遥哥哥的面具和悠悠的一样了!悠悠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面具也要一模一样,什么都要一模一样,悠悠要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一样——一起——
怪不得天上神明的庇护也会给错了人。
叶鸿悠轻声问,近乎喃喃地重复,“要永远在一起……”
没想到两个小孩都听到了,齐齐点头,“嗯哪!”
叶鸿悠牵着两个小童往外走去,越过门槛后又觉得自己这样便出门去了有些不妥,总该和钟雪怀打个招呼。他让两个小童等在门口,嘱咐他们莫要乱跑,自己又步入院中。
等到他再出门时,门外却哪里还有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小身影?!
叶鸿悠大惊,立在院门之前茫然四望。身后是喧闹如沸的暖院,身前却是凄然清冷的曲曲折折的街,空无一人近乎死寂。
总入迷途——总陷泥沼——总在失去——
身后有人戳了戳他,叶鸿悠回头,只见红影一闪,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童又窜到身前,小悠悠咯咯地笑个不停,小叶遥也笑道:“大哥哥你好笨喏!”
叶鸿悠长出一口气,无奈佯嗔道:“你们这两个小坏蛋!”
两个小家伙转身便跑,“大哥哥来追我们啊!”,一忽儿便又没了踪影。
叶鸿悠只得往他们跑走的方向追去,熙州府的路很是曲折,巷弄深深如叶脉,彼此连通,极易迷路。两个小家伙又有意捉弄,在大小街巷中七拐八拐地捉迷藏,叫他追得气喘吁吁。
最后叶鸿悠索性不追了,循着大方向缓缓踱起步来,前方隐隐然有一片灯火闪耀,还有汩汩水声。再转几个弯,绕出连片的街巷,运河河沿便在眼前了。
七月流火,林木赛金,沿河一带虽只微风习习,然而霜寒露重,久作逗留也觉凉意,令人瑟瑟。时辰稍早,节日气氛的火候尚在六七分间,并不多么热烈。弦月皎皎,月照秋林,滟滟清辉洒在连片的金黄上,减了俗气,添了古雅。
流水汩汩,秋波暗起。河面宽阔处船行如梭,铺满整个河面的,是大大小小的各色船只,还有形态各异的花灯花盏。最引人注目的是倦芳楼的三层画舫,顶楼四面过风的花厅内华灯憧憧,丝竹管弦百般婉转,花魁清越的嗓音袅袅娜娜,涓涓心事欲说还休,都在宫商角徵的转折中换了浅斟低唱,恩冤尔汝匆匆来去,都在五脏六腑中作了冰炭九重——
厅外凌于无地的回廊栏杆上,秋香色纱幔叠了三层,帘钩俱为玉质,与幔顶上垂下的玉铃相碰,似嘈嘈密语。细纱卷帘如轻烟,朦胧了倩影半面,凭栏的翠袖顾盼神飞,美态尽落盈盈一水间。
钟鸣鼎食的人家都为养在深闺的姝丽租下一条花船,船头船尾点上的精致花灯,俱是出自那些兰心蕙质的小姐们削葱般的玉指,放在显眼的位置以争智巧。小家碧玉亦穿上压箱底的华裳,撑篙秉烛,驾一叶渔舟穿梭于随波逐流的灯盏间。烛影深深,在佳人的面孔上投下光晕,约略了眉眼,又平添了风韵。
笛声,桨声,渔歌声——
灯影,树影,如兰倦影——
苍苍碧落。
滚滚红尘。
斑斓的影,琳琅的事,铺展在叶鸿悠的视界中,让他有一瞬的恍惚迷离。烟波能劝人酩酊,叶鸿悠闭目静伫良久,等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放眼寒江时,灯节的氛围已如鼎沸了。
人山人海,若寻不到那两个淘气的小家伙,可怎生是好啊——
“大哥哥!”稚嫩的嗓音从江心传来,明明相隔甚远,但那声音确凿响在耳畔,清晰又渺远。
顺着喊声看去,小悠悠和小叶遥竟并肩坐在一条大船的桅杆上,前前后后荡着腿。红猪面具都已经被戴在头顶,露出两张一模一样的稚气的面孔,都甜甜地笑着,挥着手。
鬼使神差地,叶鸿悠也举起手挥了挥,竟丝毫不担忧两个小童坐在高高细细的桅杆上,也不疑虑那艘大船将把孩子们带往何方。那条船通体雪白,生着清晕,在月色下竟也不突兀,仿若驶向仙庭的仙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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