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明:“那是自然。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没名没分地处在一起,算个什么事?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伤风败俗的苟合,若被人抓住,是要被浸猪笼的。”
金麟儿自幼跟着母亲,薛灵云去得早,没来得及教他太多东西。赵朔性情孤傲,很少像个父亲一样同他聊天。至于孙擎风,就更加冷峻,绝不会告诉他男欢女爱的事。
他心里万分好奇,缠着明哥儿问东问西,越听脸色越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夜里,金麟儿回到家,脑袋里仍旧乱哄哄的。
亥时三刻,孙擎风打完坐,一张开眼,就看见金麟儿凑在自己面前,怒道:“凑这么近做甚?”
金麟儿满眼疑惑,殷勤地把茶碗递到孙擎风手上,没忍住问:“孙前辈,我们能生孩子吗?”
孙擎风没听明白,端起茶边喝边问:“谁跟谁?”
金麟儿低着头对手指,小声说:“你跟我。”
孙擎风吓得茶喷出茶水,抓狂大吼:“别成日胡思乱想!”
金麟儿摇头,神色万分严肃:“明哥儿他们说,男子十六,即当娶妻。你非寻常人,不必受此约束。可我会长大。我不想娶妻生子,只想跟你在一起。但是,我们没有血脉上的联系,若要处在一起,就必须成亲,甚至生个孩子。你能把我养大,再多带一个,不成问题。”
“男人跟男人不能生孩子。”孙擎风听金麟儿说过不少古怪的话,但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实在是头一次听说,惊得双目圆睁,“不,男人跟男人怎能成亲?龙阳断袖,伤风败俗,更别说我是你爹。”
金麟儿:“可你是我的孙前辈,不是我爹啊。”
孙擎风攥着拳头,不知该说什么。
金麟儿:“你先听我说。自古婚配,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都已没有父母,只要两情相悦,再请个媒人,为何不能成亲?他们都说,两个非亲非故的人,只有成亲才能在一起。”
孙擎风几乎要炸了:“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龙阳断袖,天理不容。”
金麟儿锲而不舍:“我娘是正道掌门的女儿,我爹是魔教教主。世人都说,正邪不两立,说他们成亲天理不容。可我娘说,只要情真意切,世人的眼光不算什么。她同外公断绝父女关系,只是不想华山派遭到波及,虽心怀愧疚,但从未后悔。我与你,难道就不是情真意切?”
孙擎风不善辩,一时间没想到说辞反驳。
金麟儿抓住机会,又说:“而且,你先前才说过,行事只要不违仁义、不背良心即可。我跟你在一起,难道有违仁义、有违良心?”
孙擎风悔不当初,写字就写字,自己说那么多废话做甚?他深吸一气,镇定下来,分辩道:“世间的情,有许多种。男女爱情、父子亲情、袍泽友情,我与你有后两种,但绝不会有第一种。你还小,不明白,等你以后遇上心仪的姑娘,就会知道今日所言实在荒唐。”
金麟儿:“你活了两百多年,也没有遇上心仪的姑娘。除我而外,你可曾与别人这般亲近?”
孙擎风被问住了,但必须断了金麟儿这古怪念头,口不择言道:“我养过一条狗,比你更亲。”
金麟儿奔到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伤心大哭。
他情窦未开,根本不懂什么是情爱,什么是龙阳断袖。他难过,并不是因为自己在孙擎风心中还比不过一条狗,而是知道自己不能同孙擎风成亲,如此,也就不能跟他一辈子都处在一起。
金麟儿格外担忧,怕自己和孙擎风不是亲父子的事情被人发现,孙擎风一定会被抓去浸猪笼!
孙擎风哪里知道,金麟儿正为他会被浸猪笼而伤心难过?他一个头两个大,不打算再讲理,只道:“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远些,往后不许再说这些话。”
金麟儿神情凝重:“我再想想办法吧。”
孙擎风只当金麟儿童言无忌。但那日过后,他开始留心镇上的姑娘,琢磨着替金麟儿讨个老婆。
可他看来看去,虽不是未曾见到好的,但总觉得没有一个姑娘,能配得上自己一手带大的金麟儿。
况且,金麟儿常须饮血练功,世间如薛灵云那般,不在意世俗眼光的奇女子,又能有几个?若金麟儿被老婆欺负了,自己难道要去打女人?
孙擎风思来想去,造化万变,不如随缘。
他决定,等金麟儿再长大些,遇上心仪的姑娘,自己就默默离开。但是,自己不能走得太远,跟金麟儿比邻而居,是最好不过的。
若是金麟儿遇不到好姻缘,亦不要勉强,大不了自己陪他剃度出家,作一对结伴修行的道士或者和尚。
孙擎风满腹心事,但在金麟儿看来,自从那夜过后,他就变得有些古怪——常常独自在镇上游荡,看着像是漫无目的,其实总盯着姑娘们看。
孙擎风是不是想要跟人成亲了?若是他娶妻生子,是不是就不要自己了?金麟儿越想越难过,抱着一碗血边喝边哭,哭到打嗝,不小心把血吐了出来,沾湿衣襟。
他实在再喝不下,便坐在地上,随意运功,想把今日的修炼敷衍过去。
邻家的大黄狗一直在狂吠,想来是近来天旱,总吃不上东西,饿得发慌。
自从金麟儿知道,自己在孙擎风心中的地位,还不及一条狗以后,对镇上所有的狗都生出了敌意。
他被狗叫声烦得不行,端着一碗饭,故意蹲在对家门口,当着那大黄狗的面吃。
然而,他听那大黄狗叫个不停,又觉得更生气了,和狗吵了起来:“你说,你有什么好的?”
大黄狗看得见吃不着,心里也很气,更大声地叫起来:“嗷呜——汪汪!”
作者有话要说: 孙大喵的一孔之见不是我的看法,他这人比较剑走偏锋,怕是要被浸猪笼(雾)
第16章 诉心
“孙林,你爹发疯啦!”金麟儿正和大黄狗吵架时,一个玩伴火急火燎地跑来。
金麟儿:“他怎么了?”
那少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爹在田里干活,突然倒在地上,像是发了羊癫疯。李老伯跑过去帮忙,看你爹两眼通红,像是要发疯,赶忙跑到附近的兵站,请兵士们帮忙送他去医馆,路上遇到我,让我告诉你一声。”
“我爹没病。”金麟儿把碗一扔,转身就跑,赶到田地时已是傍晚。
血色夕阳染红了西面的天,远山、近树、奄奄一息地流动着的河水,都显得格外暗沉,色泽浓稠,像是一团团将要凝固的墨。
孙擎风倒在地上不停抽搐。他的身旁,已有两名军士倒在血泊中,看不出是死是活。
“此人绝非发病,看他指甲,许是妖物。”
“不可轻举妄动,赶快联络缉妖司。”
几名高大兵士在孙擎风身旁围成一圈,但都站得很远,无人敢近他身前。军士们俱是如临大敌,正在商议对策。
金麟儿趁机冲入包围,跪在孙擎风身边:“我来晚了!你坚持一会儿,我、我……唔!”
孙擎风似乎已经丧失理智,唯余最后一点本能,让他不对旁人痛下杀手。可金麟儿离他实在太近,他拼命控制自己,面上肌肉不住抽搐,最后仍没忍住,张嘴咬在金麟儿右肩上。
金麟儿吃痛,却没有叫唤,反而用力抱住孙擎风,告诉他:“你别怕,我不会跑,让我来想办法。”
孙擎风猛力推开金麟儿,倒在地上挣扎咆哮。
周遭兵士见状,更加不敢近前。
金麟儿看着地上的血泊,心里挣扎万分。他不想喝人血,可此时此刻,他必须要保护孙擎风,要困住他体内的鬼煞,莫让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前几日,两人关于“善恶”的谈论,在金麟儿耳边回响:“凡事只要不违仁义、不违良心既无不可,纵入地狱受业火焚烧又有何妨?”
金麟儿下定决心,用双手从血泊中掬起一捧血,埋头喝了起来。人血没有畜生的血那样腥臭,但作为同类,让他觉得更加难以下咽。鲜血入喉,他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
很快,金麟儿眉间的两瓣金色印记光华流转,丹田里的真气开始沸腾。
他抹了把嘴,原地打坐运功。红血从他莹白如玉的脸颊上滑落,倏忽间被自他体内升腾出的真气带离。
乌衣黑发,衣袂无风自动,神色庄严,眉心印记亮起金光,既如修罗,又似菩提。
兵士们惊讶得无以复加,认定这两人俱是妖物,挥动铁枪,想要先收拾金麟儿。
然而,随着金麟儿饮血运功,孙擎风逐渐恢复理智。人血带来的力量,自非禽畜可比。他的肌肉鼓胀起来,身形更显健壮,单手折了两杆铁枪。
金麟儿听见孙擎风与兵士们打了起来,强行收功,扯着孙擎风的衣摆呼喊:“别杀人!带我走,我们离开此地。”
“莫怕。”孙擎风一把抱起金麟儿,轻松突出重围,回家带上长剑和早已备好的包袱,运起轻功飞也似地跑离云柳镇。
天公总爱与人作对,这日夜间,忽然下起雨来。
孙擎风怀抱金麟儿一路南行,至天黑时,已奔出四十余里。秋雨寒凉,他担心金麟儿淋雨生病,便不再行进,跑入深山密林中,在山泉边寻得一处隐蔽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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