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玩什么火,没收了啊。”墨澄空将丸子尽数装入乾坤袋,“最后一个问题。”他拉近高见,弯腰附耳问道:“你这一路过来,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见他一脸疑惑,又补充道:“或者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有啊。你们呐。”小朋友无比耿直。
他向宁则平问道:“这些东西隔三日必来么?”算算时间,好像也差不多了,却迟迟不见动静。
“我也不敢保证。但之前都是的。”
得快些将他们引出来才好……他看着高见,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白染似是看穿他的意图,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不妥。”
“没事的,我们都在。还有这个……”他取出仙匿,令它认了高见,蹲下身微笑着说:“你帮哥哥们一个忙,我就不向你父亲告状,好不好?”
“好啊好啊。”高见求之不得。
“你一会就站在肉筐边上,用扇子挡住脸。不管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别拿下来。不要怕,哥哥们就在附近。”这怎么听都像哄小孩的话,高见真就信了。或许是两位道友看起来很可靠,又或只是因为,他们与父亲熟识。他独自一人站在坟园中,脸用扇子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瞧不见,脚边是“青烟绕”的蓝色幽光,偶有丝丝凉风掠过耳畔脊背,再无别的动静。站了大概半柱香时间,他有些困了,这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脖颈,他一下清醒过来。不对,不止一个,越来越多的手朝他伸来,将他围在中心。他们“咯咯”轻笑着,声音仿佛就贴着耳朵。更有甚者还舔了他几下,他几乎要尖叫了。
一道莹白亮光闪过,杀出条路。高见仍不敢撤下扇子,只觉自己被人拎出,搂在怀中,心中惶恐,终于没忍住失声喊道:“救命啊我被妖怪捉走啦!”头顶一个爆栗砸下:“笨蛋,我是你的好哥哥。”墨澄空携他飞到树后看热闹,“快看你白染哥哥打妖怪。厉不厉害?帅不帅?”
他以一人抵数十个,神情自若,剑光如影如幻,对方根本无法近身。厉害归厉害,但高见看清来者面容,想到方才是被这么一群恶心的怪物围着,不由得干呕几下。
“留个活口,有用。”墨澄空掷给他个百灵囊。见收拾得差不多,他招呼高见:“小孩子孤身在外总是不安全。若是没想好去什么地方,不如到这位哥哥府上安歇几日。想他欢迎得很。”
“自然自然。”天又降一小仙君,他宁某人怎会不收,“请教下,为何这位小公子引怪如此迅速哇?”
“你想啊,对他们来说,动物比干尸好吃,人比动物好吃,而人又分不同阶段,最最好吃的便是小朋友啦。”高见的笑脸有点裂。
“对了,还未与你介绍。哥哥我是墨澄空,前头又高又冷的厉害哥哥是白染,旁边这位地主哥哥是这里的城主,叫宁则平。”他顿了顿,又道,“既互通了姓名,有些事我必须向你坦白。那个……其一,我不是你爹的老朋友,其二嘛,我也根本没见过他……哎哎哎你怎么打人呐!这哪里是几天没吃饭的样子,小骗子!”
高见气急败坏,抄起棍子便抡,边追边骂道:“你这个大骗子!我们之间没有信任可言,再没有啦!”
旧人(上)
堂堂大宗门公子被个不知底细的浪荡哥儿摆了一套,心里自然不爽,可气又不得不与他同挤一屋。不过好歹是张床,总比桥墩、荒地舒服。堂堂高见高小爷自不会与一混账大人计较,他本打算先装睡,待到夜深人静之时,偷……呸,借点钱跑路。此次离家便是厌倦了被管束、被限制的生活,若一直和他们待着,那又有什么区别?反正这些自以为是的大人总觉得他小孩子家不懂事,应老实在家接受长辈管教。他爹如此,那三人虽然没什么表示,但从第一眼见到他时那种不可思议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亦是如此。
他轻轻叹了口气,翻个身,正对上墨澄空的睡颜。他均匀地呼吸着,长睫时而微颤。即便他陵川高家人杰辈出,不可否认,这是张极好看的脸。对着这样一张脸,他几乎生不起气来,反倒萌生出摸上一把的念头。还未触到脸颊,他忽然醒悟,并在心中狠狠鄙视自己何时竟如此花痴。这时,墨澄空也正好睁开眼睛望着他,叫他这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只好尴尬解释道:“刚才你脸上有只蚊子。”对方并没有理会,双眼无神地盯了一阵,又闭上眼翻身睡去。
高见重拾起装睡借钱逃跑计划,无奈入戏太深,装睡装到隔天清晨,婢女请他起来洗漱才不情不愿地下了床。三人早到,却是等到他来才传用早膳。他晃荡着双腿,慢条斯理地处理油条包子,出走这些天来,这是第一次能正正经经吃上顿饭。昨天的事讨厌归讨厌,此时更多的是感激与温暖。
墨澄空坐他对面,满脸犹豫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估计是要跟我道歉吧。他喝下一勺白粥,暗自发笑。这人其实也没那么讨厌嘛……
墨澄空正色道:“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原谅你了。”
“噗!咳……咳……”猝不及防的一出惹得他一口粥喷得干干净净,伏在桌上咳嗽不止,颤抖着指着墨澄空道:“你你你凭什么原谅我!”
自觉有些不对,忙改口:“我那儿对不起你了?”
墨澄空扳着指头数:“拿棒子敲我、半夜磨牙、说梦话、抢被子、踢被子……”
“你闭嘴!”就连白染都饶有兴致地停下碗筷旁听,高见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这人果然讨厌,哼,差点让他那张无害脸给骗过去了!
“啧啧,有错不让说,脾气真大,还没礼貌。恐怕只有高宗主能降得住你啦。”四人往静室方向去,墨澄空双手往脑后一抄,随口便是调侃。
高见身形明显一晃,仍逞强道:“少自以为是了,你们连我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在高家只有亲故、要人能见家主,再者便是其余两大宗门,也皆是长者、宗主一类人。而眼前这三人,一个明显毫无灵力并非修仙人士,一个灵力不高却难以捉摸,另一个……昨夜过于慌乱,以致他都没好好端详过白染,只记得他剑法凌厉又十分漂亮。现在看来,这人虽不多言语,但一身修为之高,是他前所未见的。又是个捉摸不透的……先前的判断似乎站不住脚了。
“我是不知道啊。白染你呢?”墨澄空朝他挤眉弄眼,他只当没看到,如实说道:“在翠忘山上曾有数面之缘。”
“也算相识了。哈哈高爷您还有什么可说的?”高见一脸的“懒得理你”,脑中却想起一件事。早该联想到的!他就是白染,每回父亲恨铁不成钢、教训他时,总拉出来举例的世家模范。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也就是因为每回他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昨日互通姓名时才没记起来。他一向对此类模范子弟不以为意,今日得见本尊,竟意外生出钦佩之情。
“怎么不说话。吓傻啦?”墨澄空用扇柄敲他。
“你可闭嘴吧。”他再拾起借钱跑路计划,推开房门,朝三人道,“你们自己去吧,那妖怪怪恶心的,审问我就不参与了。”也不顾他们回应,关起门佯装休息。墨澄空的钱袋放得随意,就压在枕头下,露出两条穗子。他念叨着“有借有还”、“有借必还”,一边寻思着要不要留张借条。两指抽出钱袋,鼓鼓囊囊,却轻飘飘的。他本意是借用一些,便解开绳结伸手往里掏。钱没摸到,倒是掏出个别的东西。
状如鬼魅,凄厉惨叫,不是昨晚那只活口是什么?“哇啊啊啊!”百灵囊脱手而出掷在地上,活口从半敞的袋口爬出,速度极快地向他扑来。
“打扰了。”白染一推门进来,便被扑个满怀。高见挂在他身上,紧紧环住他脖子,活像猴子爬树。到静室方才发现百灵囊忘带,特回来取,不料活口竟逃了出来。他动动手指,赶在他逃脱前布下禁锢术,再抄起百灵囊将其收入。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干净利落,高见还未明白过来,便被托放在地。眼前一晃,白染已携百灵囊离开了。
“等等,我也去。”他已无暇去想什么逃跑大计,只想追随这道身影,成为他这般强大的存在。“师父,等等我呀。”白染脚步一滞,明显是听到了。
墨澄空笑道:“什么时候的事,居然背着我偷偷建立这种关系。”
白染无奈:“我不知情。”
一直以来都是接受家里安排的事物,此番是他自己选择奋斗目标,怎叫他不兴奋?高见斟上一杯茶,有模有样地送到白染面前:“我想成为您这样的人,求您别嫌弃,收下我吧!”
“且不说我尚在修行,资历不足无意收徒,我于问道棍法不甚了解,如何教你?”
“你呀就是太古板。谁规定师父只能教徒弟武艺,修行之法、立世之道哪个教不得?”高见本有些沮丧,哪知墨澄空开口,破天荒地竟是替他说情,不免心头一热好感骤升,“特别是这礼仪规范啊,这孩子学的礼仪像是被狗啃了一样一点礼貌没有……哎你看,还瞪我。”不咬你算是给情面了!这人总是正经不过三句话。他算是彻底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