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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鲁杂谈 (杉禾)


  又抓了抓胸前,滕羽深呼一口气,甩掉脑中纷杂的念头,专心应付起眼前的阵法,一切所为,凭心就好。
  


  第19章 月虚(一)
  算出阵眼位置,滕羽带两人穿过漫长的回廊,竟渐渐听到了弹奏的琵琶声,乐曲十分好听,却很是悲伤,而随着三人的行进,琵琶声也越来越近。三人终于走到了一间房门前,那琵琶声也是从这间房里传出来的。
  这房间与其他房间均不同,观林宅的整体布置,是简单纯朴的风格,可这间房间,光是房门便十分的华美,雕刻的花纹复杂繁琐,门边还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月虚”,像极了风尘之所的闺阁。
  屋内隐隐透着烛光,这倒是整个房子里,他们所见到的,唯一点灯的屋子。
  还是忘虚先去推门,不知是不是错觉,滕羽觉得,这位极善禅定坐忘的高僧,推门的手竟是隐隐有些颤抖的。
  “且慢。”滕羽忽的拦住忘虚,他心中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待到这房门口,也愈发的清晰,“忘虚大师,我便还只问你一句,你为何来此?”
  忘虚没有转身,仍维持着将要开门的姿势,良久,他抬头盯着门边的木牌,忽的笑开来:“此乃贫僧之业障。”
  待三人进屋,门扉凭空关合。屋内果然灯火摇曳,布置的也十分奢华,而端坐在窗边软塌,正对一弯明月的,是一个极其貌美的女子,她低垂着眼睑,即便有人闯入也没有抬头,涂着朱蔻的指尖拨着琴弦,沾了口脂的双唇徐徐吟唱起来。
  这女子打扮的极美,她穿着月色长裙,裙摆上绣着大把大把的红色牡丹,而她肤色也极白,眼线微微上挑,桃色胭脂,唇角带笑。只是她披散着一头青丝未绾,同她精致的装扮不太相称。
  只是盛装打扮的貌美女子柔声描绘的故事,却并不美好。
  是说从前有个极负盛名的花魁,却在月下遇到了一个书生,他爱她的纯良美貌,她爱他的才学俊逸,只是书生没有那么多钱,他赎不了自己的心上人,每每只能在她窗前的月下徘徊留恋。
  可是他们并不满足,不能忍受这样艰难而又短暂的见面,不能忍受分离,亦不能忍受其他男子对花魁的触碰,相恋越深,渴求的也越多。
  于是,花魁摘下头上的金钗,书生拿出家里最值钱的玉佩,互换了信物,他们约在妓院后门的井边私奔。
  只是到了约定的时间,书生并没有出现,花魁等啊等,等到的却是妓院里的人,可花魁不愿回去,推打拉扯下,花魁落到了井里,死了。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盛装的女子也停下了指尖的弹拨,终于抬眼看向滕羽等人,嘴边的笑意更甚,她嗓音有些低沉的发问:“不知这个故事,公子们可还满意?”
  滕羽等人却说不出话来,因为这女子双目里,本该漆黑的瞳仁是一片暗赤,衬着嘴边的笑容也愈发的诡异,滕羽心里警铃大作,暗道一声倒霉,这千年不遇的尸魁,竟让他们给碰上了,也难怪这阵法虽简单,却仍是花费了他好些时间寻到这里。
  自打仙盟成立,后来又是柳林江三家分立治理的状况,一旦出现邪物作祟,三家便会立马派人处理,是以长久以来,最高只到尸魑,而成不了魁。因为无论生前如何,没有千年的积累,魑是成不了魁的。
  后来柳家逐渐没落,于是渐渐也不管自家周边的事,便由着另两家和其他修仙世家门派的闹腾,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而这也是近百年的事情。
  只是现在,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尸魁,饶是林望之天纵英才,忘虚佛法圆满,滕羽算来,他们不见得能有五分胜算,更何况,已成魁的尸,是除不去也灭不了的,只盼得这和尚把修行都用到了净化封印上头去。只是他们除之不尽却并非逃脱不了,这灾星再厉害,也同他没有干系,却不知会不会坏了林望之的算计。
  他们这边不敢吭声,对面的女子却丝毫不以为意,也似完全没有察觉到来人的紧张,继而道:“公子们不满意么?小女子这还有个版本,之前的不变,是花魁等不到心上人,失落归去,却见书生在同妓院老鸨交谈,说花魁想同他私奔,而他不愿名誉受损,特来告知……”女子语调一转,“你们可知这番结果如何?”
  滕羽心中紧张,虽面上仍不动声色,却悄悄往林望之旁边靠去。
  “哈,那可怜女人冲上去把那负心人杀了,然后投井自尽。”女子唇色绯然,也让她嘴边不减的笑意越发的瘆人,她又问,“对这个结局,三位可满意了?”
  滕羽虽心中忧虑,却也怕那和尚说出什么“妖孽,拿命来”的蠢话,而他已悄悄握住了林望之的手,不知是不是错觉,滕羽觉得林望之手心,也是汗湿的。只是滕羽现在也已有了底气,便壮胆回道:“这两个结局,都算不得美满。”起止不算,简直是悲惨,虽过程不同,结局都是以死告终。
  “哈,我也这么觉得。”女子掀开软塌上的被子,露出底下东西,那赫然是一具尸骨!那尸体头部以下都已完好,只是头部,仍是白骨,血肉断裂处似乎随时要淌下血来,令人作呕,而她含情脉脉的抚着那头骨:“所以啊,就差一点点了,还差一点点他就能活过来了。”
  滕羽面色一变,看样子,那尸魑竟是不断在以活人的阳气来复活滋长那具白骨,那女子又抬头看向三人:“把你们的命留下来给我吧,他就能活过来啦,然后他就只是我的,只能等我。为什么不愿等我呢……”
  女子终于站起身来,姣好的面容此时看来阴狠的可怖,她伸出双手,手指根根苍白修长,她目光再次扫过滕羽三人,最后定格在忘虚身上:“你们的一切的,就都交给我吧。”
  滕羽暗道一声糟糕,这尸魁要动手了。只是林望之似乎并没有跑的意思,滕羽也只能继续心急如焚的等着,做好动手的打算。
  女子指甲忽的暴涨,朝忘虚刺去,忘虚却像是不为所动,又或者根本吓呆了,直到那看来犹如钢铁的指甲将将要刺入忘虚的胸口,忘虚终于开口:“你所爱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呵呵,我所爱的人……就在那里,你要不要过去看看他。”那坚硬细长的指甲忽的不见,女子一瞬之间已然欺身到忘虚身旁,侧头对他耳语,模样柔情万分。
  滕羽在一旁焦急,看和尚说的莫名其妙,却也无可奈何,只盼是忘虚心中已有对策,只是他自个儿也知道,哪里真的有好对策呢?
  “千年过去了,那你可还记得他的名字,可能描绘他的长相?”忘虚神色不变,即是天崩于前亦巍然不动,似在耳边柔情低语的不过一瞬虚妄,那姣美的皮囊下,不曾装着被负的痴情女子,也不曾裹着一颗嗜血残忍的心。
  只是这没来由的两声诘问,竟让女子面色一变,退了半步,表情也从阴冷变得有些茫然。她看起来是想张口反驳的,但却没有说话。
  


  第20章 月虚(二)
  “之前的故事,我还听说一个版本。”忘虚忽然身上金光大放,隐隐有佛号经文声传诵而出,忘虚本人掩在那片金光里,连声音也读上一层悲悯,“那花魁没有等到心上人,便跑过去寻他,却见书生倒在血泊里,原来妓院那头早知他们要私奔,特来教训,只是书生抵死不从,花魁赶到的时候,书生已经咽气了。”
  那尸魁茫然中竟又露出十分慌乱的神情,施了粉黛的脸上凭空又白了几分,忘虚继续道,“她恨极,拿了刀子冲回去,拼了命的杀了老鸨,见人就砍,然后自尽于他们相约的井中……”女子脸上的表情已变成了痛苦,颤抖的唇间只问出一个“你”字,完全看不出她是在上一瞬打算磨牙饮血残害人命的尸魁。
  千年过去了,名字相貌早已归于尘土,唯有那个故事,一遍一遍,重复在心里,似乎是支撑下去的全部动力,到最后,甚至,连自己的名姓也要丢弃了。然后故事重复了一千遍,回忆了一千遍,却渐渐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似乎脑子里有无数个版本,却终于不敢确定,那曾经发生过的,是这样的故事。
  她确实不记得那人的音容相貌,只记得那个人的好,在月明星稀的傍晚,柔声为她披一件长衫,或是在清晨微光里,俯身为她绾一只发簪,她甚至能说出那件长衫的颜色,那发簪的纹路,这些回忆从未磨去痕迹,如亘古不变的月色,清晰的仿若昨日,而这些回忆,便也成了,她能守着的,全部。
  于是她也终于无论如何,只想换一个“他”回来,许多事她都已经忘记,关于他的却愈发清晰,可她却真的说不出那人的样子来了,但如果真要她来形容,那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好的面容。
  忘虚叹道:“你若想见他,便入轮回吧,他……也在等你。”
  滕羽看他身上经文流转,不由提醒:“她已成魁,入不了轮回了。”
  “阿弥陀佛。”和尚语气中似带了一丝宽慰,细听之下,可辩温和笑意,“那便用我这九世修行来换吧。”
  当金光裹住尸魁的时候,她没有挣扎,呆愣愣的盯着忘虚,似是努力在想些什么,脸上是血色的泪痕,似看不到自己的阴气修为一寸寸溶解在那金光里,茫然诘问:“为什么不愿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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