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过程该是痛苦的,因为待金光散尽,女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可是女子没有发出一声哀叫,仍是牢牢只盯着忘虚,却又像是看着另一个人,她终于步步后退坐倒在软塌上,须臾间,似乎一切都未更改,她仍是坐在小楼上,在月色中等自己心上人的红尘名妓,枯槁的脸上依稀是昔日的绝代风华,然后她抬头,冲忘虚笑了笑:“这位公子,可能为奴家绾发?”
“好。”忘虚走过去,步履不稳,背也有些驼了下去,只是他很温柔认真的,为女子梳着发,然后从怀里颤抖着掏出一只金步摇。
那金步摇极美,以孔雀为雏形,颜色鲜艳夺目,坠下来的金线流苏,一晃一动只间,如见孔雀开屏之景。
忘虚小心翼翼的将金钗插入女子已花白干枯的头发,听女子沙哑的声音传来:“明日,还会见到你吗?”
“会的,只要你在。”
“那……就好……”女子的头终于垂了下去,不过片刻,红颜枯骨,皮肉成灰,隐隐传出两个字:“我……等……”有什么东西,从镂空的骨架中落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只是隔在了牡丹花裙之下,不辨面目。
丝毫不见对于眼前枯骨的惧意,忘虚在那头上落下一吻:“忘了我罢。”然后,连那具白骨,也化为了飞灰,什么都没剩下。花裙坠落,那上面鲜艳的红色迅速褪去,衣料也变得单薄发脆,那些千年前的东西,早该腐蚀成灰了。
滕羽有些惊讶,有些不忍:“你不是说,她入轮回,便能相见?”
“想来,他是以九世修为,洗她业债,不入苦海,又以自身轮回,换她轮回吧……”林望之紧紧盯着忘虚,“佛门讲究因果循环,善恶报应,一报还一报,果真公平。”
“林施主果然是明白人。”和尚的声音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如同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只是二位可否留贫僧一人,与她独处片刻?”
“自然。”林望之毫不犹豫的拉开房门,拉着滕羽合掩上这褪了色的木门,耳边是和尚低沉的喃喃自语:“如此失去,方为得到,甚好甚好。”林望之关门的动作便停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说是独处片刻,可滕羽和林望之都知晓,这扇门关上后,他们怕是再也不会见到,一个叫做忘虚的僧人了。
滕羽本以为会有场恶战,却没料到会是这般收场。他拉着林望之回握的手,又望向门边挂着的木牌,只是上面痕迹斑斑,已再辨不出本来的字迹。
滕羽心间感叹,只是拉着林望之的手又紧了几分,想着刚刚才经历过那么一番惊世虐恋,怎么着也不该是心情愉悦的,可嘴角仍是忍不住的翘起来。
第21章 林家酒厂(二)
两人出来没走几步,便到了中庭,尸魁死后,这房屋也终于现出本来的面貌,以中庭向外延展出八条廊道,滕羽他们现在,就在其中一条与中庭的交界处,却见前方一条廊道里忽然闪出一个身影,借着月光细细一看下,竟是林念宇!
这小孩也不知又怎么瞎蹿到了这里,从四下背后冒出好些魑魅灵怪,他只得挑了一条没有鬼怪的廊道钻了进去,看那样子,倒像是那些怪物在把他往更深处赶一样。
而随后从他冲出来的廊道里,另外四个小辈也跑了出来。
柳子渔停下喘了口气,半是讶然半是庆幸道:“奇怪,它们怎么不追我们?”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祁瑶也有些微喘,想来他们已被追了挺久,她往深处又跑了几步,却见江子渔半步不动的站在原地,她有些奇怪,继而又有些气愤,“你这是做什么?”
“啊,我……我们打不过它们的……”柳子渔低下了头,仍是没有动。
“那你就在这里待着好了!”祁瑶喊道,头也不回的跑开。
秦笙自然跟着自家师姐,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他看向柳子渔的眼里有些失望。
那二人走后,柳子渔身边只剩下孙婷婷了。
“你一定也很看不起我。”柳子渔的声音闷闷的,有些颤抖,“我不明白啊,你们为什么不怕呢,这一路,追上来的尸怪越来越多,我们……明明会死啊……
我爹娘说,你没有那样好的天赋,没有那样好的运气,你是柳家旁系的孩子,别想着去逞英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我只是想要活着啊!”
孙婷婷走过去,握住柳子渔攥着的手,就同他之前在刘家村握住她的手那样:“我不会看不起你的,子渔。因我无依无靠之时,最先向我伸手的,是你。
我也是怕的,我怕疼,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也怕死。可之前在刘家村,本该被抛弃的是我,我也已经做好这样的觉悟,可是你们没有丢下我,你们仍旧愿意同我一起。之前在客栈里,是祁瑶斥退了那些讥讽我的人,那我现在也不能抛下他们……”
孙婷婷松开握住柳子渔的手,走向林望之他们消失的走道,她说:“我不会怪你的,只是,我选择了这条路。”然后,她也只给了柳子渔一个背影。
柳子渔站在原地,滕羽一下一下数着数,一、二、三、四、五,然后柳子渔忽然跑起来,冲向孙婷婷消失的方向。
滕羽拉着林望之终于走了出来,宽慰叹息道:“我早说过,这几个孩子被教的很好。”
让滕羽不管林念宇祁瑶他们,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也只能收起那些闲散心思,松开握着的手,也追了过去。
只是通道的尽头,不是死路,竟还有一道向下的阶梯!
这地下一层的布置较之上头一层的,简直是复杂之极,七拐八拐,廊道纵横,只是廊道两边的烛火都被点燃了。路旁边有牢房有装饰精致的卧房,有行刑的道具却也有□□情趣之物,这地方,还真是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的,那牢房之中,虽经时间磨砺,但依稀可辩干涸暗红的血迹,想来,这里便是那些女子的魂断之所。
因为地下的错综复杂,滕羽也吃不准那些小辈在哪,只能朝可能的地方走,想来他们几个一路奔窜,也不会进房间自寻死路,也就只顺着廊道走。
这下面可说是个大迷宫,可是对滕羽来说,却并不算什么,两人走着走着,便到了中庭,这地下唯一与楼上布置相似的地方。
只是这地下的中庭与楼上的空无一物不同,这地下,建了一个极大的蓄水池,而站在蓄水池中间,被鬼怪包围着的四个身影,除了林岚之和寒澈,滕羽只来得及依稀辨别出一个柳为旭,那蓄水池便忽然被一片白雾包围住了。
两人走上前去,林望之还要迈步,滕羽拉住他:“这前面,有阵法。”即便是滕羽,也没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知道,这前面是个什么阵。
只是两人还没来得及思考什么,便听到一声呼喊:“叔父!”
“念宇?”雾气中传出林岚之的惊呼,只是不知为何他这声音里竟没有欢喜,带着明显的慌乱。
感知到那小子已一个猛子扎到了阵法里,滕羽很有些忧伤,想着之后一定要让林望之好好□□他一番,这性子,还是太急性冲动了些,却猛然发现阵中人似也同他一样的紧张,因为整片白雾忽然震荡起来,然后滚动着蔓延开来,一并包裹住了吃惊的滕羽和林望之。
这做阵者,竟然在试图逆转阵法!
因为法阵逆转,阵心不稳,是以雾气扩散,将旁边的滕羽和林望之也笼罩了进来。
入了这阵法,却见这里头同外面所见不同,竟视野清晰,根本不见白雾,却不是滕羽他们一开始所见的中庭,眼前一晃,竟见一紫衫少女领着人马,在山脚下被一少年带人拦住。
那紫衫少女,面目样貌似被一团纱笼罩着,怎么也看不清楚,可是他对面的少年,倒是清晰的很,可不就是年轻时候的林岚之?
“让开!”少女冷然道,听着声音,滕羽立马就辨认出,那是年少时的寒澈。
“我既然奉命在此,就不会让你们上去。”年少的林岚之不为所动,腰间碧海,也被握到了手里。
双方正僵持剑拔弩张之时,却见山上忽然一声巨响,滕羽抬头望去,才觉得这山岭分外的眼熟,竟是他魂断之地——钱岭峰。
听到声音,少女很是着急的样子,提伞就要打过去,怒喝道:“你让是不让?”
少年脸色也不好,面露担忧之色,也很是焦急的样子,竟对少女道:“我可以放你上去,但只能你一人跟我走。”
寒澈当时年色尚浅,又关心则乱,也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了,立马同意。
而他俩上到飞云台边的时候,那里让他们最为挂怀的,已什么都没有了,滕萍萍死了,滕羽连尸首都没能剩下。
寒澈当时就想冲过去,却被林岚之拦住了,飞云台上,仙盟世家还不曾撤去的人手,根本由不得她一人胡来。
“你难道想去送死吗?”林岚之问,只是他的眼睛,竟也是红红的,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们躲在草丛后,寒澈的表情看不清楚,滕羽只能看到她握着聚灵伞的手,颤抖着,然后那团看不清面目的脸,转向飞云台上的修仙者们,定定看了会,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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