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云娘接过了热茶,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与云舟……是拜过天地的?”
谢南烟怔了怔,孙云娘竟认得她?她仔细思忖,并未见过她一回。
孙云娘微微扬头,她喝了一口热茶,将茶盏递了回去,“问吧。”
谢南烟心头发暖,孙云娘知她是谁,竟还能饮下这口热茶,那意味着什么?谢南烟低头走了回来,放下了茶盏,对着尉迟容兮道:“容兮姐姐,可以问了。”
尉迟容兮拍了拍谢南烟的手背,她肃声问道:“本宫近日得了一本先帝的起居注,事关先帝的清誉与孙大人的名节,所以不得不问个清楚明白。”说着,尉迟容兮拿了起居注出来,递给边上的随侍,让他给孙云娘一看。
孙云娘接了过来,她翻开第一页,眉头瞬间锁了起来,复又渐渐舒展开来,甚至发出了一声冷笑。
“原来……原来如此……”
尉迟容兮与谢南烟惑然看她,孙云娘“啪”地一声将起居注摔到了地上,她挺直了腰杆,一字一句地道:“若真如这起居注所言,大陵当有位公主,云娘福薄,当不起公主生母。”
谢南烟心中大喜,她激动地问道:“那……那首……诗……云深不知春欲晚,十里烟波共兰舟……那幅画又是怎么回事?”
“先帝好画,一时兴起画了这幅寒舟图,当日我见后,称赞先帝画功精进,他高兴极了,便在上面题了这两句。”孙云娘摇了摇头,她一步走近了孙不离,后面的话都是说给他听的,“后来,此画不翼而飞,先帝因此怏怏多日,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开始画《四海烛龙图》,想着画成之日,能哄龙颜大悦,换我一个自由身……”说着,孙云娘俯身看孙不离,“先帝的画,是你拿的吧?”
孙不离倒抽一口凉气,“妹妹,哥哥从不害你,怎会做这样的事?”
孙云娘摇头冷笑,“你不害我?你是害得我好惨!”说到悲愤处,她狠狠地揪住了孙不离的发髻,猛地一扯,“那日你我一起奉诏画春年图,先帝突然驾临,我上前迎先帝之时,腿弯上突然一麻,竟被先帝扑倒在地……你知道萧别就在外面,是不是?你还故意带着内侍们退下,害他误会,是不是?”
孙不离被她揪扯得生疼,奈何左右都被人死死扣着,动弹不得,“没有!妹妹!我若真是这样,又怎会把她养大成人?”
“是养大成人么?”孙云娘终是松开了孙不离的发髻,反手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很是清脆,“她与我有何区别?小渔村与牢笼何异?你们不就是想拿着她来威胁我么?好哥哥啊,《四海烛龙图》就是一幅寻常祥瑞图,你们处心积虑地让我再画一幅,故意神化这图中的神异,图的不就是魏王殷东海的君临天下么?”
孙不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反倒是怒声道:“你们父女二人有把我当成自己人么?爹他那手画技全部都传给了你!我可曾学到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断我前程,我就不能另谋前程?”
孙云娘失望地摇头,“爹从来没有藏过私……”
“那为何你就比我画得好?”孙不离是半句话都不信的,“爹一定藏了私!一定!”
孙云娘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甚至连带手链也甩到了孙不离的脸上——他嘴角出血,半边脸庞红肿一片。
“爹教你的时候,你听了多少?我幼时在家认真临摹之时,你又在外荒废多少时光?人若蠢顿,就多花心思,勤能补拙。你生出这些坏心,气死爹爹,误我一世,坏我儿一世,你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孙云娘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又一脚踢在孙不离身上,“没有谁是天生奇才!”她伸出了她的手,捏笔的那些地方,皆有一层厚茧,“你看看你的手,再看看我的手,画师二字,你自己掂量,你到底配是不配?!”
孙不离噤声不语,不敢相信听见的每一句话,更不敢正视孙云娘的手指厚茧。
尉迟容兮偷偷打量了一眼谢南烟脸上藏不住的喜色,她知道她此时想做什么,她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袖角,低声道:“回去吧,这里有我善后。”
“当真?!”谢南烟又惊又喜。
尉迟容兮点头,“嗯。”
谢南烟刚欲离开,便听见檐上响起一连串惨呼声——数十名弓箭手被人割喉抛下,黑衣白发的男子从檐上飞落,与他一同的数十名江湖好手便与府中的将士厮杀在了一起。
他剑锋染血,带着浓浓的杀气踏入了前厅。
随侍抽剑迎上,皆被他轻松格开,萧别通红的双眸死死盯在孙云娘身上,咬牙道:“你……还活着?”
孙不离看准了时机,终是挣脱了左右,顺势抖出了袖中的匕首,将孙云娘勾住,匕首顶在她的背心上,他自忖今夜只能拼死一斗了,所以局势越乱越好,“萧盟主!年宛娘将云娘囚禁多年,我好不容易……你!”鲜血从匕首上蓦然涌出,孙云娘竟往后一撞,任由匕首刺入了背心。
“萧别……你当年没有信我……今日我也不指望你信我……”孙云娘趁着孙不离失神的当口,狠狠撞开了孙不离,她颤然走向萧别,“是你对不起我……我从未负过你……”
谢南烟抽剑护在尉迟容兮身前,看准孙不离身形不稳的当口,踢起了地上的兵刃,钉入了孙不离的手臂之中,“拿下!”
孙不离吃痛惨呼,随侍出手将他一击劈晕,拖到了角落中。
萧别颤然指向孙云娘,厉喝道:“你再往前一步,我还是会杀你!”说着,他瞥见了谢南烟,“你也还活着?正好……今日一锅杀了!”
“孙……”谢南烟想去拦下兀自往前走的孙云娘,那一声“娘”不知能不能唤,该不该这时候唤?
孙云娘勾唇轻笑,一如年轻时的自己,她的心口顶住萧别的剑锋,手指握上萧别的剑刃,“画成之日,起居注宫殿大火,为何就这一本能抢救出来?!”
萧别怒声道:“住口!”
“我……以性命做证……她是你的亲生……女儿……”说话之间,她猛地往前一步,剑锋入心,鲜血从伤处瞬间侵染开来。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信你了?”萧别惨声厉喝,哪里还握得住长剑,他松手的当口,往前一步,将倒下的孙云娘抱入怀中。
孙云娘咬牙反手将身后的匕首拔出,猝不及防地狠狠戳入了萧别的心口。
萧别惊诧无比,想要松开孙云娘,却被孙云娘紧紧搂住,将匕首刺得更深。
“贱人!”萧别惊觉自己瞬间脱力,想要发力震开孙云娘,却半点内劲都使不出来,“匕首有毒!”
“他的匕首……从来就没有干净过……”孙云娘咧嘴轻笑,鲜血从嘴角溢出,她继续道,“我……从未做过一日好娘亲……你死了……她才能真的安然……萧别……你我……这笔账……黄泉路上……再好好算个清楚……”
第125章 得知她还活着
“不可!”谢南烟提剑过来, 想将两人扯开, 寻人救治。毕竟事情大白, 他们就是云舟的父母, 如若最后一面都见不得,云舟日后怕是要怨她的。
就这失神的当口, 一支冷箭骤然从梁上射向了尉迟容兮。
谢南烟听见箭响, 疾步回头, 可已晚矣。
“容兮姐姐!”
尉迟容兮艰难地旋身躲箭, 箭矢勾破了她的肩衣,带出一道血箭, 直入墙中。尉迟容兮脚下踉跄, 再也站不住身子, 骤然跌坐在了地上。
腹部剧痛瞬间升起, 尉迟容兮捂着肚子, 再也站不起来,裙角处也渐渐沁上了血色, “孩子……孩子……”
谢南烟再顾不得孙云娘与萧别, 她抱住尉迟容兮, 凄声下令, “发响箭, 召救兵, 此处之人一个不留!”
一支响箭蹿上天际,炸出数团璀璨烟花。
皇宫之中的年宛娘脸色骤变,她匆匆站起, 头也不回地往宫外赶去。
殷东佑双手微颤,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龙袍,“年大将军,你这是去哪儿?”
“救驾!”
年宛娘简单的两个字抛出,殷东佑哪里还能坐得住,他起身快步追着年宛娘,“来人!传太医!跟着朕一起去救容兮!”
云舟搁下了毛笔,扬声道:“禁卫军何在?”
禁卫军齐声道:“在!”
“随我来!”云舟一声令下,便领着天子一并跟着年宛娘去了。
楚忌捻须看了看,装模作样地吼了起来,“太医,太医何在?”其实他心知肚明,年宛娘那般焦急,定是萧别今夜的刺杀开始了。
只要萧别与大将军府的府卫打起来,那他的人便能悄悄把暗箭放出去。
年宛娘此时才赶去,只怕已迟了。
当楚忌回神想起楚拂之时,这儿已没了楚拂的踪迹,楚忌环顾四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甚至今日魏王与柳太妃迟迟未到,只怕另有隐情在。
局势不明,尚不到庆功之时,一切还是静观其变得好。
待年宛娘赶至大将军府时,今夜来刺杀的江湖中人皆已伏诛,她一路疾走,往后堂行去——明明今日留在大将军府的人马都是燕翎军中的精锐,府外还留有三队援兵,任他萧别再厉害,遇到这几百人也是没办法翻起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