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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依舅在 (刀刺)


  朗权栋家的田地并不多,地少意味着粮食少,朗权栋出海又没打到鱼,家里的生计可想而知很有几分艰难。
  余月凤心里虽然愁,却并不表现出来,好言宽慰男人,“比这再困难的日子咱也不是没经历过,有啥好愁的,实在没得吃,不还有我爸么,他老人家那儿还有不少存粮呢!”
  “咱爸的那点儿存粮,是等着灾年度难用的,台风一过,这老天说不准是下冰雹还是要大旱。再说眼瞅着又要过年了,你不吃我不吃,还有俩小的,到时人家家里都外出置办年货,咱家呢?拿啥置办?总不能让孩子跟咱一起吃苦。”
  余月凤听出她家男人似乎有话外音,“你啥意思?”
  朗权栋背着手走过来走过去,把心一沉,道:“我打算等会儿再出趟海。”
  余月凤当即喝道:“不成!台风不定啥时候到,你这会儿出海不等于去送死吗!”
  朗权栋有些焦急地挤倒媳妇儿身边,“我跟朗二黑子他们都商量好了,傍晚前出海,用不上午夜就能回来,台风最快也得明天早上,来得及。”
  余月凤长的浓眉大眼,一头齐耳短发乌黑黝亮,抛去她婀娜的身段儿,仅管三十多岁也依旧像个二十出头的飒爽姑娘。她鼻一哼眼一瞟,生气的脸蛋儿透出几分骄横之态,哪怕她真是无理取闹,也不让人觉得厌烦,反而欣赏她这干脆利落的爽辣脾气。
  “朗权栋,你少在这儿跟我扯没用的,就算你今天说破嘴皮子,我也不可能让你出海。你要是非把我的话当耳旁风,那我就带着俩孩子回我爸那儿,这个年你自己过吧!”
  说罢起身去外屋做饭,留朗权栋在后面期期艾艾地呼唤:“凤儿——凤儿——”
  一家四口在各怀鬼胎的怪异气氛中默默吃完晚饭,余月凤洗碗刷锅的功夫——朗权栋跑了,她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再一看,胡愧槐也跑了!
  朗毓之所以没跑,是因为没来得及,他拉屎去了,回来发现小舅舅和亲爹都没影儿时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为防亲娘对他使出“降狼十八掌”,只得装模作样乖乖写作业。
  朗权栋一遛飞奔赶到码头边儿,朗二和黑子急不可耐,打老远看到他就发动引擎,捕鱼船驶离岸边百八十米时,黑子突然指着身后大呼小叫:“那崽子怎么跟来了?”
  朗权栋扭头一看,见一张小竹排上站着个瘦高的小少年,两手飞快地撑着竹篙朝他们追过来。
  朗权栋当即就急地扯开嗓子喊:“槐呀,家去——回家去——”
  胡愧槐充耳不闻,撑篙的速度反而更快。
  “妈的!”朗二气急败坏地拍了下船舵,“别管他,我就不信他能一直跟着!”
  朗权栋却十分了解胡愧槐的犟脾气,扭头对朗二骂:“放你娘的臭屁!给老子掉头!”
  “掉你吗的头!台风不定啥时候来,时间就是金钱你没听过吗!”
  朗权栋几步跨上前,碗口大的拳头登时给朗二砸了个满嘴兜血,“不是你孩子你当然不管他死活了,立马给老子掉头!”
  黑子跻身挡在二人中间,一张黑脸拧得愁苦不堪,急得就差掉眼泪:“别打别打,出海见血不吉利呀!要不咱回去吧?”
  “回去个粑粑!”朗二一把推开黑子,把嘴里的血唾沫狠狠啐到甲板上,“今天这趟海老子出定了,富贵险中求!出海前你俩都同意,这会儿开到一半儿你们跟老子变卦?要想回去把钱拍到老子面前,你们得补偿我!”
  朗权栋心下迟疑,在回与不回间犹豫不决,最后道:“我回,把船停了,我跟槐子回家去。”
  朗二冷笑:“你个窝囊废!黑子,你呢?”
  黑子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舍不下这个拉近贫富差距的好机会,一咬牙一跺脚:“我不回!”
  又拉着朗权栋苦口婆心说了一大桶的好话。朗权栋心知自己没法儿改变黑子和朗二的决定,自己这一走,本来就缺人手的捕鱼船更是独木难支,能不能捕到鱼两说,只怕二人在海上有去无回,万般无奈下只得留下来。
  朗二做出让步,把船停下,等胡愧槐紧赶慢赶地追过来,黑子和朗权栋三下五除二把他和那张竹排拉上船,然后,胡愧槐猝不及防地挨了朗权栋一耳刮子。
  大耳刮子声音脆亮,朗权栋人高马大,这一巴掌差点儿把胡愧槐扇倒在地。黑子都给那巴掌声吓得一哆嗦,急忙把胡愧槐护到身后,一迭声地劝:
  “你打孩子干嘛!孩子啥都不懂,别拿孩子撒气,有啥话咱上岸再说!”
  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胡愧槐长这么大,第一回挨揍,他倒是哑巴不啃声平静得很,给朗权栋气地脸红脖子粗,隔着黑子拿手指着他骂,
  “你作死啊你!这是啥时候你敢跟老子玩儿这出,你知不知道海上有多危险!眨个眼的功夫你连命都可能保不住知道吗!”
  胡愧槐很有几分油盐不进的倔劲儿,不哭不闹只梗着脖子,拿眼珠儿直勾勾盯着朗权栋,朗权栋心里直突突,还想再揪着他狠狠骂上一通,偏黑子搁中间一气儿和稀泥,只得虚张声势地撂下句狠话:“个犟种,你等回家的!”暂且作罢。
  晚霞呈放射状在天上铺开一张火红的大网,金红交织异常艳丽,把蔚蓝而平静的海面衬得犹如一袭锦缎轻裘,随波摇曳间粼光毕现,万点碎金缭人眼,直教人感叹原来辽阔浩瀚的大海,也有温柔旖丽的一面。
  但是船上以海为生的渔民们却被这番美景搞得心惊肉跳,只因这番天下奇绝的海景过后,必然是来势凶猛的山呼海啸。
  黑子和朗权栋左右各一个,放下捕鱼船撒网拖网的钢铁长臂,朗二在船舵前聚精会神,头一轮渔网甫一吊出海面,黑子便手舞足蹈地欢呼:
  “大丰收!大丰收!”
  左右两张渔网兜满活蹦乱跳的鱼,那随鱼群噼啪迸落的水珠,在晚霞中好似金豆子似的砸在渔船上。
  朗权栋和黑子手脚麻利地卸下头一批收获,再摇动长臂的操作杆放第二轮,这艘捕鱼船体型娇小,虽容易驾驶却装不了多少货,等第二轮渔网吊上来,渔船已经满当当地塞不下了。
  “回!”朗权栋朝船舱打手势。
  朗二娴熟地打下船舵,引擎呼突突地推出波浪启程返航。
  在众人忙碌间,艳丽的天空不知何时变了样,漫天乌云层层叠叠,平静的海面下陡然卷起暗涌,满载而归的捕鱼船被波浪轻飘飘推了一下,船身不由自主地晃了两晃,没等□□,顷刻间便下起瓢泼大雨,黄豆粒儿大小的雨珠像机关枪似的打在船身,跟着是一声惊雷、一道紫闪,浪头几乎是眨眼间自海面呼啸而起,随轰然炸裂的雷声大刀阔斧地砸下来。
  朗权栋浑身湿透,突然变向的海风使得他迈不开腿,一面趔趄地把住船身一面声嘶力竭地喊:“槐子,快进舱!黑子,快把船上的锁具检查一遍!水密门关严实没?”
  黑子也扯开喉咙:“关严了关严了,快进舱!”
  朗权栋在举步维艰中又检查一遍船上的锁具,仨人挤进驾驶舱内,见朗二在手操舵前神经紧绷、两个膀子青筋暴起,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黑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本想松松他的神经,拿手一拍发现这人硬得像块石头,手上一层冷汗。
  他刚要说话,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慞惶间手脚翻飞,被朗权栋一把揪住手腕。船身大幅度向□□斜,呼嗵一声,左侧捕鱼用的掉臂没系固好,硬生生在铁皮船身上怼出块凹壁,接着那两米多长的掉臂在船舱外嗷嗷乱叫,以船身为中心,随风向左摇右晃,使得本就风雨飘摇的船身在波涛汹涌间更加摇摆不定。
  除朗二以外的仨人被簸得晕头转向,好容易站稳脚,朗权栋当机立断:“得把左舷的掉臂固好!”正要出去,一直听话的胡愧槐却拉住他的衣角,指指左右两边,做出个一刀斩的动作。
  朗权栋一锅乱粥的思绪在小孩儿黑豆子似的逼视下得以些微的平静,他深吸一口气,“对,对对,两侧的掉臂都得截断,不然会失去平衡……黑子,咱俩一边一个,把掉臂丢下去!”
  说完又要走,胡愧槐却再次拉住他,朗权栋和黑子已经预感到某种不详,果然九岁的少年缓缓摇头。
  那俩掉臂最少也有二三百斤,跟船身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被焊得严严实实,单凭一己之力想把这俩大家伙丢下去根本是痴人说梦。
  黑子抢步到朗二身边,一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问:“穿得过去吗?”
  平时看来牢不可破的捕鱼船,在前赴后继的大浪前脆弱的像个小摇篮,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在狂风里骤雨如注的水珠子,仿佛刀枪剑雨飞沙走石,任何一滴雨珠都可能会击溃将众人和外界风暴隔离开的玻璃窗。
  众人的心也跟外面天翻地覆的大海一样。
  朗二过了好久,才“咕咚”吞了口吐沫,刚想说话,黑子又是一声尖叫:“船舱进水啦——”
  原来左舷的掉臂终于在暴风强浪中不堪重负,于船身上掀开个豁口,此时船舱的危险警报也滴滴滴地响个不停,朗二一晃神没来得及转舵,待回过头已经为时已晚,眼见一个巨浪拔地而起,以其倾覆之势直劈而下,船身正面迎击,众人只觉一刹那地动山摇,坐了回海底过山车——被连人带船卷进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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