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毓对此不屑一顾:“你妈才不是白毛儿猴儿,你妈头发不白!”
又一个小崽子加入讨论:“那玉奶奶是白毛儿猴儿吗?玉奶奶的头发就是白的!”
余老爷子见话题越跑越偏,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发话把课题拉回正规,“谁说白种人头发皮肤都是白的?人朗琪睿刚刚说的才对,外国人是金发碧眼,金发就是黄头发,碧眼就是蓝眼睛,咱们岛上没有白毛……白种人。”
他话一说完,课堂顿时鸦雀无声,一众娃儿傻愣愣地寻思了半晌,又不约而同的扭过身体,一个个直勾勾盯着坐在最后排的胡愧槐,原因无他,胡愧槐就长了一只蓝眼睛。
朗琪睿盯着胡愧槐瞅了好一会儿,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热烈而激动,“报告!胡鬼鬼就是蓝眼睛!”
一个小丫头片子小声说:“可他还有只黑眼睛呢!”
朗琪睿顿时噎住,歪过头纳闷儿地问老爷子:“那他到底是白毛儿猴儿还是黄毛儿猴儿?”
朗太辉自鸣得意地昂起脑袋:“白的黄的都不是,他是杂交的!”
在朗琪睿那句“啥是杂交的”问出口之前,老爷子已经抽完大烟袋,梆梆敲响了黑板。
“肃静!黑的白的黄的,啥颜色都无所谓,国破山河在,下几句是什么?”
众娃儿异口同声地背起诗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嗯,不错。”老爷子老怀甚慰,可惜没有山羊胡,不然可以捋一捋以示欣慰,“你们只要记得,那携枪带炮、二话不说就来打咱们的,甭管黑白都是敌人。跟咱们一起保家卫国、护卫狼鱼岛的,甭管丑俊,就都是咱自己人。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分岁数。单看一个人的长相,是看不出好坏人的。但是单凭人的长相,就瞧不起别人的人,那是短视,何为短视?就是鼠目寸光,臭老鼠一个!你们是臭老鼠吗?”
众娃儿再次齐声应道:“不是!”
“好,我希望你们不是。今天的作业就是抄写‘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分岁数’,抄十遍,最后写一下对这句话的理解,明白了没?”
第二节课老爷子浅显易懂地讲了下维京海盗的历史,然后放学,回家帮忙务农。
回家的路上,朗太辉因为落课太多,不经常跟同学们呆在一块儿,他落了单儿。
朗毓和朗琪睿并其他三个小伙伴组成了一个小团体,玩儿起了角色扮演,但是大家于谁来演孙悟
空一角争执不下,最后一致决定,谁都不演孙悟空。
朗毓演萧峰,其他仨人分别饰演关羽、独孤求败和小叮当,其角色之丰富历史之悠久囊括古今中外。
待朗毓用一招降龙十八掌拍飞小叮当的竹蜻蜓和关云长的青龙刀之后,朗琪睿重磅登场,一手高举装水的竹筒子,大喝一声:
“萧峰,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朗毓爬上高处的大石头掷地有声:“有何不敢?你萧峰萧大爷在此,还不跪下磕头!”
朗琪睿放声大笑:“哈哈哈,萧峰你输了,你已经被我银角大王的紫金红葫芦给收啦!就等着化成水进大王我的肚子里吧!哈哈哈哈!”
朗毓怒而揭竿:“朗琪睿你耍赖!说好了不演孙悟空!”
朗琪睿据理力争:“我演的不是孙悟空!是银角大王!”
“孙悟空就是西游记,西游记就是孙悟空!不演孙悟空,就不能演西游记!”
俩人正吵得不可开交时,朗太辉在后面姗姗来迟,他比五个小的都大上一两岁,因此个头儿也高,瞅见自己路过竟没人搭理他,便站在一旁闲闲说了句:
“朗毓,你还有心情在这儿跟大家伙儿玩儿呢?心真大呀你!”
五个小的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朗毓跳起来问,“我咋就心大了?”
朗太辉抖腿晃脑袋,“你那哑巴小舅舅呢?”
朗毓最讨厌别人骂他小舅舅是哑巴,“你才哑巴呢!凤把头都说了,我小舅舅是不想说话,他不是哑巴!”
“凤把头是给你们家面子,不会说话就是哑巴……算了,跟你掰扯这些没用,你一小屁孩儿什么都不懂,我说了也是白说。”
朗毓急赤白脸地追问:“有啥我不懂的,你说!”
朗太辉瞅瞅朗毓背后的几个小伙伴,又在小路的前后张望了一圈儿,才神秘兮兮地对朗毓勾勾手指头。
朗毓并一帮小伙伴儿禁不住好奇,纷纷凑上前去。
朗太辉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你小舅舅为啥不会说话吗?”
众人一起摇头。
朗太辉煞有其事地说:“你小舅舅是被你爸给毒哑了!”
几个娃儿大惊失色,朗毓先是一阵惊诧,说了声:“不会吧?”然后就更加坚定地反驳他:“你胡说八道!”
“真的!”朗太辉再说:“全村儿人都知道,你小舅舅不是你舅舅,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是你爸在外面跟野女人生的野种,那野女人就是白毛猴儿托生的,所以你小舅舅才一只眼珠子蓝一只眼珠子黑,他是没混好,是个杂交出来的农作物!你爸把他抱回来,怕他乱说话,所以就偷偷把他毒哑了。”
朗毓越听越起疑,越听越生气,“你放屁,我不信!我爸才没在外面找野女人呢,我小舅舅是我妈的亲弟弟,你编瞎话!”
朗太辉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儿,牛哄哄地显摆自己的伦理知识:“你小舅舅要是你妈的亲弟弟,那他就得是你姥爷的儿子。你姥爷今年都七十多了,咱们岛上哪个老头子六七十岁还能生孩子的?就算你姥爷能生,那也得你姥儿合作呀!你姥儿都死七八年了,怎么可能生的下你那个哑巴舅舅?自己不会动动脑筋好好想想!”
朗毓被他绕得有点儿蒙,这话掰碎嚼烂在肚儿里过了好几圈,还是摇摇头:“听不懂你说啥。”
其他几个小孩儿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再说一遍。”
朗太辉忍着不耐烦坑哧坑哧又讲了一遍,可这帮小的还是模棱两可没听懂,他最后干脆放弃,把手一摆:
“反正你就记得,你小舅舅是你爸跟野女人杂交出来的野种,你爸既然把他带回家养着,说明他忘不了那个野女人,你和你妈呀,很快就会被你爸赶出来的。”
没能成功气到朗毓,朗太辉有点儿小失望,哼了一声便摇头晃脑地走了。
朗毓身边的小伙伴儿七嘴八舌地议论,总结出来就一句话:你爸快不要你了,咋办?
朗毓心慌意乱,急得眼圈儿都快红了:“不可能!”吼完便忙不迭地往家赶。
狼鱼岛不通电,余月凤下地回来早早地开始准备晚饭,朗毓跑进门时见小舅舅正趴在桌上写作业,他虽然对朗太辉的话感到怀疑,却还是受了那些话的影响,一见到这个小舅舅就气不打一出来,一面拿手指着他,一面扯着嗓子喊:
“妈,小舅舅是不是我爸跟别的野女人杂交出来的野种?”
胡愧槐笔尖一顿,铅笔头嘎嘣断了一截儿。
朗毓怒气冲冲地瞪着亲娘在火炉前的背影,火舌顺着大铁锅和炉壁的缝隙冒出苗头,差点儿舔上亲娘的蓝布碎花儿围裙。
下一刻,朗毓蹬蹬蹬往后退了好几步,一脸惊恐地看着亲娘手持锅铲怒目圆睁地逼到身前。
“这话谁教你的?”
朗毓一下就把自己的怒火抛到九霄云外,怯怯道:“朗太辉……”
但见余月凤攥着的锅铲哆嗦个不停,一对英眉倒吊,瞪着远处咬牙切齿:“小王八蛋!”
☆、第三章
余月凤冲去干架的脚步被匆匆走进家门的朗权栋打乱了,自家男人脸色凝重两手空空,眼瞅跟自己插肩而过都没看着似的。
“浪儿他爸,出啥事儿了?”
朗权栋这才看到自己媳妇儿,一瞬间更加愁苦,“进屋说。”
朗毓自打亲娘骂完那句“小王八蛋”开始就预感到自己会挨揍,本想跟出去凑热闹,一看爹娘铁青着脸走进屋,生怕屁股遭殃,差不点儿钻桌底下,只不过为时已晚来不及钻,只好另谋生路——挤到小舅舅身边装作看书。
俩大人没搭理俩小的,走进里屋说悄悄话,朗毓蹑手蹑脚地趴到门上听墙根儿。
“今天不太顺利,收网的时候不知道卷到了啥东西,把网都给扯破了!啥也没捞着。”
余月凤一听也觉得可惜,“没捞着就没捞着吧,天天出海,这一两趟不打紧。”
“搁平常确实不打紧,可这回……”说话间朗权栋卷了根纸烟,凄惶地看着山尖儿上的红日,“这几天这雨下下停停,海风陆风囫囵个儿卷在一起,风向都摸不清楚。你再看今天这天气,前一秒还是阴天呢,这会儿又放晴了,往年这种天气持续不了几天,今年……我看龙王爷这回是要憋个大的,这场台风……恐怕凶得很啊!”
靠海吃海靠山吃山,狼鱼岛的人对天气变化一向很敏锐。早前几天大家就开始忙着收拾庄稼,可即便手脚再麻利,山上的庄稼还有一大半没收拾完,台风一来,这一季又白忙活。